爬出圖書館，外頭是死透了的街道。先前熱鬧的城如今破的沒個整形，汽車翻倒在溝里，樓倒了不少，天是灰土土的，連個太陽毛都瞅不見。蘇白沒目標地瞎走，直到聽見一陣“嘚嘚”的敲鐵聲兒。

動靜從一處塌了坑的地鐵口那邊來的。他扒拉開碎石頭子，瞅見個穿工裝的小年輕被壓底下了，腿讓鋼筋條釘住了，臉煞白，還在拿扳手敲旁邊的管子。“喂！里頭還有人喘氣沒？”蘇白嗷嘮一嗓子。

小年輕猛的一抬頭，看見蘇白時候眼里先蹦出點警惕，跟著轉成了驚喜：“救命！快幫我整開這該死的鐵條！”

蘇白試著搬那根鋼筋，紋絲兒沒動。他咯噔一下，又動用了那股勁兒，從旁邊破磚爛瓦里拽出個還算囫圇的骨頭架子。那副白慘慘的骨頭棒子晃晃悠悠走過來，用干枯爪子把住鋼筋往上抬的時候，小年輕看直了眼。

“我擦……這他也太了！”他不單沒怕，反而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兒。

蘇白沒空跟他掰扯，指揮著骨頭架子扛開鋼筋，把那小子拽了出來。“我叫陳墨，搞破銅爛鐵的。”年輕人活動著麻了的腿，咧嘴一樂，露出一嘴白牙，“你這本事中啊，比那些神叨叨的玩意兒實在多了。”

陳墨對蘇白這能耐挺稀罕，不過沒刨根問底兒，這份“我懂”的默契讓蘇白心里松快不少。倆人擱附近踅摸，找著一臺被人丟下的軍綠色卡車，車廂上全是彈窟窿眼兒，但馬達還能喘氣兒。陳墨鉆車底下搗鼓了大半天，又從幾輛廢車上拆咕下另件來，硬是**把這鐵疙瘩給修跑起來了。

“就叫它‘破嘵號’吧。”陳墨拍著方向盤，眼珠子冒亮光，“咋地也得有點想頭，對不？”

蘇白看著他手熟地鼓搗著各種家伙事兒，心里踏實了一絲兒。沒準兒啊，在這爛完的世界里，他不是孤魂野鬼一個了。

“破嘵號”嘎啦嘎啦碾過亂瓦堆，朝遠離城里的方向開去。路上經過個沒人要的看星星臺，里頭的老機器還留著最后那點記錄。陳墨給解碼了，屏幕上顯出紅雨那天那場子——壓根兒不是天上掉雨點兒，是天撕開老大一條**口子，血紅的“雨滴子”就是從那縫兒里漏出來的光點子，活像啥玩意兒被撕爛了。

他們還碰見一隊還能動彈的活人，給幾個披獸皮、掛著打獵弓的家伙看著。那些人非說自己是什么狩獵神的信徒，對不信那套的人丁點兒沒好臉，一個不順意就是拳打腳踢。蘇白跟陳墨裝成普通等死鬼混里頭，親眼見著一個老頭兒因為腳慢沒跟上隊伍，被個自稱有神力的家伙一箭射穿了腿肚，理由是他“弄臟了神走道的路”。

“這群瘋狗！”陳墨壓低嗓子罵了一句，拽著蘇白麻溜躥了。

最懸的一次是在一家破敗醫院。陳墨燒得燙手，得趕緊找消炎藥。醫院里頭一股子濃重的血腥氣加怨氣，蘇白一腳剛踩進去，就覺得肚子里那本法門跟燒紅的鐵塊似的。一堆半透明的影子從墻皮兒里、地磚縫往外拱，是死掉的病人不散的陰魂，帶著一股子不甘心和遭罪的怨氣，張牙舞爪地撲向還喘氣的。

蘇白給團團圍住，腦子里那些東西飛快地轉，可不是咋驅使它們，而是種更軟和的法子。他試著把肚子里那股勁兒往外泄，不是攻擊，是往柔順了順，像在跟它們叨咕“消停走吧”。奇了怪了，那些暴躁的陰魂還**就真慢慢平復了，化作一點點的光渣子，消散在空氣里了。

陳墨都看傻了，等蘇白摸著黑從病房鉆出來，他遞過去一個用破爛收音機零件湊合攢的小鐵片片：“這玩意兒多少能檔**點那邪氣玩意兒，剛差點沒把老子魂兒嚇丟嘍。”

半個月后，“破嘵號”到了荒野邊上的“哨點51”。就是個鐵絲網圈起的小寨子，幾十間窮嗖嗖的木頭棚子，里頭的人一個個臉上只剩死色和提防。他們用翻騰來的破爛貨換了些水和吃的，也聽到更多外面的渾話。

“神話故事里那些玩意兒越來越多咧，東邊的避難所聽說是請了添使幫忙。”

“添使？我看是鬼魅才對！聽說了嗎，‘灰盡使徒’又踹飛了一個據點，凡是用那死鬼法術的，全都給烤了！”

“噓…小聲點，別多話…”

墻根角角里，一個頭發都花白了的老頭兒突然站起，他那渾濁的眼珠子死死扒在蘇白身上，尖著嗓子嚎開：“是他！是死亡的引路鬼！我看見了！那些骨頭聽他的話！他是來帶著咱們一塊完蛋的！”

人群霎時死一般靜，所有的眼珠子都跟針似的扎向蘇白，驚懼、憎恨、惡心……各色的勁兒都往他身上堆。蘇白攥緊了拳頭，拉著陳墨快步鉆上了“破嘵號”。

“**。”他聲音低的像蚊子哼哼。

引擎又吼起來，“破嘵號”沖破塵幕，扎向沒邊兒的野地里。蘇白瞧著倒車鏡里那哨點的影子越來越小。他根本不知道前頭有啥等著，但他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想在那群大家伙窩里扎根，門都沒有。

落日那點**金光把荒原涂的跟血染過似的，遠處的天上，一只大得沒邊兒的獅鷹展開翅膀劃過天際，投下來的影子跟個晦氣的預兆一般長。蘇白深吸了一口破土味的氣兒，狠狠踩了一腳油門。

這長夜黑，才他**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