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丫頭！王二回來了！他帶著你的信回來了！”

沈知棠猛地從炕上彈坐起來，昨夜守墳頭凍出的寒氣還沒散，此刻卻被這聲呼喚驚得渾身發燙。

她胡亂抓過外套披上，鞋都沒穿好就往院里沖，膝蓋的傷口被冷硬的地面硌得生疼，卻絲毫沒察覺。

院門口的晨光里，王二背著個破麻袋，渾身是泥地癱坐在石階上，顴骨上還帶著道新鮮的刀傷，滲著血珠。

他見沈知棠沖出來，干裂的嘴唇哆嗦著，從懷里掏出個用油紙層層裹住的信筒，遞過來時手還在抖：“信送到了……周大人說……說三日后派兵……”

沈知棠一把搶過信筒，指尖被油紙邊緣割得發疼也顧不上。

拆開的瞬間，一張蓋著朱紅大印的紙條掉出來，上面的字跡潦草卻有力：已查實官窯私造炸藥，三日后卯時圍山，切勿輕舉妄動。

“周大人還說……”

王二咳了口帶血的唾沫，聲音嘶啞得像破鑼，“讓你務必等援兵，別自己闖。那管事的是寧國公的遠房侄子——寧唯，手里有兵符，硬拼就是送死！還有，他會親自去找那個后生的，叫什么……謝凜……”

沈知棠捏著紙條的手猛地收緊，紙角被攥得發皺。

先不管謝凜，可是要等三日后？可孩子們說不定等不到三日后！官窯里天天死人，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張婆端著熱水出來，見王二這副模樣，眼圈立刻紅了：“你這孩子，咋弄成這樣？路上遇著劫道的了？”

“是穿綢緞的派來的人！”

王二灌了口熱水，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響，“我剛出縣城就被盯上了，一路追著我砍，要不是躲進黑風嶺的山洞，早就成了刀下鬼！他們還說……說要是見不到我回去，就血洗村子！”

老郎中剛從外面回來，聞言臉色驟變：“狗娘養的！這是逼著咱們動手！”

他把手里的草藥往桌上一摔，“三日后援兵？等援兵到了，孩子們骨頭都涼透了！”

陳婆拄著拐杖進來，聽見這話重重一跺腳：“不等了！今晚就動手！與其等著被屠村，不如跟他們拼了！”

沈知棠盯著紙條上的“切勿輕舉妄動”，又想起墳頭那件被仿造的藍布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周大人的援兵是希望，但孩子們等不起。

今晚動手兇險萬分，可至少能搶在穿綢緞的動手前救人。

“王二，你路上看到官窯的守衛有變化嗎？”她抬頭，眼里的猶豫被決絕取代。

王二想了想，點頭道：“糧草庫那邊多了兩隊巡邏兵，后山的瘴氣區好像撒了新的藥粉，聞著更嗆人了。但……但火藥坊后墻的柴火垛好像換了新的，比以前矮了半截。”

沈知棠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紙條“嘩啦”抖了一下。

柴火垛矮了半截？這絕不是巧合！

孩子們肯定察覺到了危險，在暗中配合她。

“矮了半截的柴火垛……”

她指尖在掌心飛快地畫著，“正好能露出通風口的位置！這是他們在給我們留門！”

張獵戶扛著斧頭從外面進來，聽見這話眼睛一亮：“我就說我弟不會那么傻！肯定在里面等著咱們救他呢！”

老郎中卻皺緊了眉頭，往藥罐里撒著雄黃粉：“別高興太早！說不定是那狗官設的陷阱，故意讓柴火垛變矮，引咱們往通風口鉆，好甕中捉鱉！”

沈知棠把短刀從刀鞘里抽出來，寒光在晨光里一閃：“糧草庫加了巡邏兵，正好說明那里防守空虛，老郎中的放煙計劃能成。”

“后山撒了新藥粉也不怕，我把解毒膏調得再濃些，多加三倍菖蒲，保準能防住瘴氣！”

張婆突然想起什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今早我去給陳婆送窩頭，聽見村口的眼線在跟人嘀咕，說‘今晚亥時換崗，得盯緊火藥坊’，那亥時正是守衛最松懈的時候！”

“好！”

沈知棠把刀重重拍在桌上，“就定在亥時！張獵戶帶兩個人，跟我從桃林走，直奔火藥坊后墻?！?

“老郎中帶剩下的人，亥時前在黑風嶺西側點火，務必把糧草庫的守衛引過去?！?

“陳婆帶著姐妹們在村口敲鑼，要是看見穿綢緞的兵，就往死里敲，把他們的注意力全吸引過來！”

王二掙扎著從麻袋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打火石和一小捆火硝：“周大人讓我帶的，說點火用得上。還有這個……”

他摸出半塊啃剩的窩頭，“我躲山洞時聽見兵丁說，今晚火藥坊要運新炸藥，官窯的人都得通宵干活，守衛會比平時多巡邏兩趟。”

“這才是關鍵！”

沈知棠眼睛亮得驚人，“運炸藥時人手都在庫房前，后墻肯定沒人盯！咱們正好趁機從通風口鉆進去！”

她把藍布衫上的硫磺粉刮下來，和火硝混在一起：“這粉能引火，遇到火星就炸。”

“等咱們救了人，就把這玩意兒撒在炸藥堆里，給狗官們留個大禮！”

老郎中看著她飛快布置任務的樣子，覺得這丫頭眼里的光很是炙熱。

他把調好的解毒膏分裝成小瓷瓶，往每個瓶底都塞了片艾草葉：“這艾草能醒神，萬一中了迷藥，聞聞就管用。”

陳婆拄著拐杖往竹箭上抹松香：“這些箭頭上都涂了松油，射到柴火上準能著火，給你們打信號！”

晨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決絕的紅。

沈知棠把短刀別回腰間，指尖最后撫過紙條上“切勿輕舉妄動”的字跡，冷笑一聲。

輕舉妄動？

等孩子們都成了深潭里的尸體，再等援兵來收尸嗎？

她沈知棠偏不信這個邪！

“都去準備吧。”

她抓起桌上的藍布衫，往懷里一揣，“亥時一到，咱們就去把孩子們接回來！”

沈知棠知道，今晚的仗九死一生，但只要能把那些在火坑里掙扎的孩子救出來，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認了。

張姑娘，我相信，是你，你也會幫他們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