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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糟蹋死人安寧

沈知棠沒躲,任由老郎中把脈,目光卻盯著在了桌上的衣物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粗糙的布紋。

“爺爺,您說他們既然能在眼皮子底下留下這么精細的線索,怎么就不能自己找機會逃出來?”

老郎中的手頓了頓,抽回手時重重嘆了口氣:“官窯的圍墻是用生鐵水灌的縫,別說人了,就是野狗都跳不出去。”

“而且聽說那些兵丁手里的弓箭,箭頭都淬了麻藥,只要被射中一箭,渾身就軟得像面條?!?

沈知棠捏著裙擺的手指猛地收緊,硫磺粉順著指縫往下掉。

原來不是逃不出去,是不能逃,不敢逃。

那些看似雜亂的針腳和粉末,哪里是什么線索,分明是孩子們用血淚鋪的路,每一針每一線都踩著絕望的刀尖,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可他們還是留了線索。”

沈知棠的聲音發啞,“明知道可能被發現,明知道會挨更重的打,還是留了?!?

張獵戶正往獵刀上抹豬油保養刀刃,油光在刀面上映出他泛紅的眼眶,聞言悶聲道:“我弟從小就犟,去年我罵他不該去城里當學徒遭人欺負,他梗著脖子跟我喊‘哥,我得學本事,將來讓你冬天不用再進山打獵挨凍’?!?

他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這群孩子啊,就是太懂事,才把自己逼得這么苦?!?

陳婆把磨尖的竹箭擺得整整齊齊,哼了一聲:“等救出他們,老婆子我非得給那穿綢緞的幾拐杖!敢這么糟踐咱村的孩子,老天爺都不會饒了他!”

“我不會讓他們的心血白費?!?

沈知棠摸了摸腰間的傷口,疼地她發抖,可她眼底一片冷冽,“更不會讓他們白白受這些苦。”

老郎中看著她緊握的拳頭,指節都泛了白,突然覺得這丫頭單薄的肩膀上,竟扛著比山還重的決心。

他把剛溫好的藥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藥香混著苦澀的熱氣裊裊升起:“趁熱喝了藥,養足精神。明晚,咱們就跟那群狗官拼了!”

沈知棠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藥味從喉嚨一直燒到心底,卻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她把空藥碗往桌上一放,目光落在張婆發紅的眼尾上。

“張婆,我能到后山看看你兒子的墳頭嗎?”

她想起張婆幾天前說的話,張強的墳里沒有尸首,只有一件他生前常穿的衣裳,和祠堂里那些假衣物如出一轍。

張婆的手猛地一抖,剛疊好的粗布帕子“啪嗒”掉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指尖卻在帕子上摸索了半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才慢慢攥緊帕子站起身:“丫頭……這黑天半夜的去看啥?后山的路滑得很,還有野獸……”

沈知棠看著她眼底打轉的淚,聲音放得更輕:“我想看看他的墳頭朝向,也想看看……他留下的那件衣裳。您說過,墳前只埋了他常穿的藍布衫?!?

老郎中在一旁嘆了口氣,煙桿在桌角磕了磕煙灰:“就讓她去吧。這孩子心里憋著火,去跟你兒子念叨念叨,說不定能松快些。”

張婆終究還是點了頭,從墻角拿起盞油燈:“我陪你去。后山的路滑,我熟?!?

兩人踩著月光往后山走,山路崎嶇,張婆的拐杖在石子路上磕出“篤篤”的響。

夜風卷著松濤聲從耳邊過,帶著山澗的寒氣,吹得人骨頭縫都發冷。

走到半山腰的小土坡前,張婆停住腳步,指著那座孤零零的新墳:“就這兒了?!?

墳頭沒有墓碑,只插著塊木牌,上面用炭筆寫著“犬子張強之墓”,字跡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墳前擺著件褪色的藍布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衣角磨出的破洞格外顯眼。

沈知棠蹲下身,輕輕拾起那件藍布衫。

指尖剛觸到布料,就僵住了。

袖口的補丁針腳,竟和趙石頭那件假補丁的藍布衫一模一樣。

“這補丁……”

她聲音發顫,“是您縫的嗎?”

張婆別過頭,望著遠處的黑風嶺,肩膀微微聳動:“他爹走得早,我一個人拉扯他長大,針線活糙得很?!?

“這補丁是他自己縫的,說娘的眼睛不好,別累著……他從小就懂事,啥活兒都自己扛……”

沈知棠的心臟狠狠一縮,她從懷里掏出趙石頭的藍布衫,把兩件藍布衫湊在一起對比。

針腳的傾斜角度、打結的方式,甚至連補丁邊緣的毛邊都分毫不差。

“張婆,”她猛地抬頭,油燈的光映出她眼底的驚濤駭浪,“您兒子……是不是右撇子?”

張婆愣了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疑惑:“是啊,從小就用右手寫字干活,村里誰不知道?丫頭,你問這干啥?”

沈知棠的指尖撫過張強藍布衫的補丁,那里的針腳入布極深,指腹觸到的厚繭痕跡,和之前老郎中說穿綢緞男人捻佛珠的繭子形狀完全吻合。

“是他!”

沈知棠的聲音冰冷,“穿綢緞的不僅仿了孩子們的衣物,連張強的墳頭都動了手腳!這補丁根本不是張強縫的,是他仿的!”

張婆的拐杖“哐當”地掉在地上,臉色瞬間慘白:“你……你說啥?這衣裳是我親手埋的,怎么會……”

“他早就知道張強不在了?!?

沈知棠攥緊藍布衫,指節泛白,“他故意仿縫補丁,就是想讓您相信兒子真的死了,想讓村里人斷了追查的念頭!”

風吹過墳頭,帶來黑風嶺的瘴氣,帶著股腐朽的味道。

張婆捂住嘴,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里漏出來,像被揉碎的月光:“我的兒啊……娘連你最后一件衣裳都沒護好……讓壞人這么糟踐你……”

沈知棠把兩件藍布衫疊在一起,輕輕放在墳頭:“張婆,這不是您的錯。是他們太狠,連死人的安寧都要糟踐?!?

她站起身,望著黑風嶺的方向,油燈的光在她眼里燃成火焰:“但這也說明,張強的死一定和官窯有關,穿綢緞的在怕我們查出真相!”

張婆抹了把眼淚,撿起拐杖時,腰桿竟挺直了些:“丫頭,明晚帶上我。我這把老骨頭就算拼了,也要看看是誰害死了我兒子!就算死,我也要拉著那狗官墊背!”

沈知棠看著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那光里有恨,有痛,更有豁出去的勇氣。

她剛想勸阻,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用力的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下山時,沈知棠回頭望了眼那座孤墳,月光灑在藍布衫上,泛著一層清冷的光。

她輕聲說:“張強,等我。明日,我們就為你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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