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鬼在半夜才出來，厲鬼更是午夜時分，最是兇險，其實恰恰相反，所謂盛極必反，陽極必陰，正午時分，太陽正是猛烈的時候，這個時候你看見的才是大恐怖，這一次的夢帶我回到了幼時的經歷。

那年暑假，日頭毒得像要把地上的水汽全蒸干。我蹲在自家菜地里摘青椒，短袖下擺被我翻上來兜著菜，悶熱的空氣里全是蟬鳴和遠處的蛙叫，吵得人腦仁發(fā)漲。

“摘完青椒別忘了把那幾個花瓜也掐回來。”奶奶臨走時的話還在耳邊響著。我家的菜地在大隊集體菜園最里頭，緊挨著七太姥爺家的地。那塊地特殊，三月份剛葬了七太姥姥，新墳堆上的土還帶著新鮮的潮氣。七太姥爺輩分高，比奶奶長兩輩，歲數卻差不離，平時見了面總笑瞇瞇地給我塞糖。

青椒摘得差不多時，我直起身準備去摘花瓜。就在這時，天忽然暗了下來。不是烏云蔽日的那種暗，倒像是有人在頭頂撐了塊巨大的灰布，剛才還烤得人發(fā)燙的陽光一下子沒了蹤影。更奇怪的是，蟬鳴和蛙叫像被掐斷了喉嚨，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四周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要下雷陣雨了？”我心里一急，想著得趕緊摘完回家。快步往種著花瓜的壟溝走，沒留神腳下的地坎，“咚”一聲摔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啃泥。下巴磕在硬邦邦的土塊上，疼得我眼淚差點飆出來。好在翻上來的衣服兜得緊，青椒沒撒多少。

我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蹲下去撿掉在地上的幾個青椒。就在指尖碰到青椒蒂的瞬間，后脖頸子突然竄過一股涼氣，像有人對著那里吹了口冰風。我渾身一哆嗦，猛地回頭——

眼前鋪過來一大片黃煙，濃得化不開，看不清里面藏著什么。我腦子里第一個念頭是“著火了”，手腳并用地往前跑，跑出四五米遠，那股頭皮發(fā)麻的寒意才淡了些。可心里的慌勁卻越來越大，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只想離這片煙遠一點。

花瓜也顧不上了，我死死抱著兜著青椒的衣服，繞著七太姥姥的墳地往家跑。那時候年紀小，最怕的不是眼前的怪事，是回家挨奶奶罵，連懷里的青椒都不敢扔，就怕空著手回去挨揍。

跑出四十多米遠，我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這一眼，成了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噩夢。

黃煙的盡頭，七太姥姥的新墳頭上，赫然坐著個老太太。大夏天的，她穿得又厚又花，頭上還戴著頂老式帽子，一只手舉著旱煙斗，嘴里不斷往外吐著黃煙，正是剛才追著我的那片煙。她低著頭，我看不清臉，可不知怎么，就覺得她正翻著眼睛往上瞅，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背上。

“哇——”我再也忍不住，哭嚎著往家猛跑。懷里的青椒硌得胸口生疼，可我不敢停，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大概跑了一分多鐘，突然覺得眼前亮了起來。太陽重新曬得人發(fā)燙，蟬鳴蛙叫像潮水一樣涌回耳朵里，后脖頸的涼氣和頭皮發(fā)麻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我已經跑出很遠，就算回頭也看不見那座墳了，可還是拼命往前跑，直到沖進家門，撲進奶奶懷里，才敢放聲大哭。

后來我跟奶奶說這事，她只當我是天太熱中暑了，罵了句“小孩子家胡吣”，可我知道，那天墳頭上的老太太，和那片追著我的黃煙，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