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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背包里的遺塵

劇烈的干嘔終于平息,只剩下喉嚨深處火燒火燎的灼痛和胸腔里如同風箱拉扯般的粗喘。陳嶼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額頭抵著粗糙的地面,灰塵和剛才濺落的污穢沾滿了他的臉頰和衣襟。胃袋還在痙攣,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令人窒息的腐敗惡臭,混合著灰塵的土腥氣,牢牢吸附在鼻腔深處,揮之不去。

地上,那個深藍色的保溫桶歪倒在一旁,桶蓋徹底摔開,內壁上猙獰的墨綠霉斑和那灘濺射開的、如同地獄泥沼般的黑色腐粥,在昏暗中散發著無聲的死亡氣息。這景象比任何言語都更殘忍地嘲笑著他,宣告著那個雨夜的承諾是如何在泥濘和廢墟中徹底腐爛。

他不敢再看。他不能再看。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逃離。他掙扎著,手腳并用地向后挪動,脊背重重撞在儲物間冰冷的墻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墻壁粗糙的觸感和冰冷透過單薄的衣物傳來,刺骨的寒意讓他混亂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試圖用冰冷的空氣澆滅喉嚨和胸腔里灼燒的痛楚。目光像受驚的野獸,在昏暗的儲物間里慌亂地掃視,最終死死釘在了幾步之外那個深藍色的帆布背包上。

背包。那個從林晚儲物柜里帶出來的背包。那個剛才被他粗暴地翻找過日記本和保溫桶的背包。它依舊靜靜地倚靠在落滿灰塵的紙箱旁,拉鏈敞開著,像一個被剖開的、沉默的傷口。在經歷了保溫桶帶來的毀滅性沖擊后,這個背包本身,竟意外地成為了一處可以短暫避難的、相對“安全”的廢墟。

它至少……不再散發著具象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它只是舊,只是空,只是承載著一些無言的、冰冷的遺物。

一種近乎虛弱的、自欺欺人的念頭攫住了陳嶼。仿佛清理這個背包,整理里面剩下的東西,能讓他暫時逃離剛才那場由保溫桶引發的、血淋淋的記憶風暴,能讓他獲得一種微弱到可憐的掌控感——對他自己混亂人生的掌控,對他此刻無處安放的痛苦和罪惡感的掌控。

他扶著冰冷的墻壁,艱難地站起身,雙腿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避開地上那灘令人作嘔的污穢,踉蹌著走到背包前,再次緩緩蹲下。

深藍色的帆布冰冷而粗糙。他伸出手,這一次,動作不再像之前那般粗暴,反而帶上了一種近乎麻木的、小心翼翼的緩慢。他拉開主袋拉鏈,敞開的袋口像一個幽深的洞穴。

他先將手伸進去,摸索著,小心翼翼地將里面剩下的物品一件一件地、緩慢地掏出來,放在旁邊相對干凈的水泥地上。

首先被掏出來的,是那件洗得發白、袖口磨損起球的米色薄毛衣。柔軟的羊毛觸感帶著陳年的冰冷和灰塵的氣息。他記得這件毛衣,圖書館的初冬,她常穿著它,袖口總是遮住半個手背。他將它疊好,放在一旁。

接著,是那條同樣洗得發白、帶著毛球的白色舊圍巾。他記得圖書館雪夜,她圍著它,鼻尖凍得通紅,呵出的白氣氤氳在圍巾上。他將它小心地折好,放在毛衣上。

然后,是一個小小的、硬質的塑料盒子。他打開,里面是幾枚最普通的黑色發卡,邊緣有些磨損。還有一個用得很短、幾乎捏不住的鉛筆頭。幾枚不同年份的、早已不再流通的一角硬幣。這些是她的日常,最不起眼的零碎。

再然后,是一個塑封的硬紙卡片。他拿起來,拂去上面的灰塵。是她的大學學生證。照片上,她扎著簡單的馬尾,穿著那件米色毛衣,對著鏡頭露出一個有些拘謹、卻干凈純粹的笑容。眼神清澈,帶著對未來的憧憬。證件邊緣已經磨得起了毛邊。陳嶼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照片上那張年輕的臉龐,指尖冰涼。他將它放在圍巾旁邊。

背包似乎空了大半。主袋的底部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紙張碎屑和厚厚的灰塵。

就在陳嶼以為已經清理完畢,準備合上背包時,他的指尖無意間擦過了背包主袋內側靠近底部的一個位置。那里似乎有一個小小的、隱藏的口袋!一個用同色帆布縫制的、非常不起眼的內袋,拉鏈極小,幾乎與背包內襯融為一體,不仔細摸索根本發現不了。

陳嶼的心臟猛地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攫住了他。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兩根手指探進那個隱蔽的內袋口,指尖觸到了一個硬硬的、邊緣方正的物體。

是那本日記!他之前掏出來的日記本只是放在主袋里,而這個……是藏在夾層里的?!

不,不對!觸感不對!日記本更大更厚實。這個……更小,更薄!

他的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帶著一種混合了恐懼和病態好奇的急切,用力捏住那個東西的邊角,將它從那狹小的內袋里艱難地抽了出來。

是一本……小冊子?

深棕色的牛皮紙封面,比日記本小一圈,也更薄。封面沒有任何字跡,只有歲月留下的暗淡光澤和細微的磨損痕跡。它安靜地躺在他沾滿灰塵的掌心,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陳嶼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他幾乎是屏著呼吸,手指帶著無法控制的微顫,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翻開了這本隱藏在暗袋深處的小冊子的扉頁。

沒有藍色的墨水字跡。沒有“圖書館有光”。只有一片……空白?

不!就在他即將失望的瞬間,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扉頁的右下角!

那里,用非常細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鉛筆痕跡,極其輕淺地勾勒著一個圖案。那圖案很小,線條簡單,卻帶著一種熟悉到令他心悸的輪廓——

那是一枚鑰匙的簡筆畫!輪廓清晰,帶著一個小小的、方形的鑰匙柄!和他口袋里那把冰冷的銅鑰匙,形狀幾乎一模一樣!

陳嶼的呼吸瞬間停滯!他猛地伸手探進褲袋深處,攥住了那把一直硌著他的銅鑰匙!冰涼的金屬棱角刺著他的掌心。他顫抖著將鑰匙舉到眼前,借著門口透進來的昏光,死死盯著鑰匙柄的輪廓,再低頭對比扉頁上那個鉛筆勾勒的、輕淺得幾乎要消失的鑰匙簡筆畫。

一模一樣!這絕不是巧合!

這個隱藏在背包最深處、被珍而重之存放的小冊子,扉頁上畫著他口袋里的這把鑰匙!這意味著什么?這把鑰匙……究竟通向哪里?這個小冊子……又記錄著什么?

巨大的謎團和冰冷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像是捧著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穩這本薄薄的小冊子。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小心翼翼地翻開了扉頁之后的下一頁。

依舊不是文字。是一張被小心地、平整地粘貼在冊子內頁上的……火車票?

硬質的藍色車票,邊緣已經磨損發白。上面的印刷字跡有些模糊,但能勉強辨認:【出發:海市到達:江南】【日期:2010年4月3日】【姓名:林晚座位:07車 16F】【票價:¥128.00】

江南?陳嶼的眉頭緊緊鎖起,記憶深處某個角落被猛地觸動。2010年……是大三的春天?四月……清明節假期?那次……那次他答應了林晚去江南看西湖,臨出發前卻因為周浩一個電話,說城郊新開了家大型游戲廳,他毫不猶豫地放了林晚鴿子,跟著周浩他們瘋玩了兩天。他記得當時林晚在電話里的沉默,和他自己不耐煩的敷衍:“下次,下次一定去!這次真有事!”

這張車票……是她一個人去的?她一個人去了江南?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堵住了喉嚨。他繼續往后翻。

下一頁,同樣粘貼著一張車票。同樣是藍色硬質票。日期是2010年4月4日,返程。還是【林晚】。還是【江南】到【海市】。

票的旁邊,用細小的、娟秀的藍色水筆寫著幾行字:【4.3晴。西湖邊風很大,柳樹剛發芽。斷橋上人很多,沒有白娘子。】【4.4小雨。蘇堤走了很久,鞋子濕了。在知味觀吃了一碗片兒川,味道……有點咸。想……下次和他一起來嘗嘗。】字跡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自我安慰式的孤獨感。那個“他”字,像一根細小的針,扎在陳嶼的心上。

再往后翻。粘貼的是一些零碎的票據:江南某青年旅社的入住憑證(單人間);靈隱寺的門票;西湖游船的船票……每一張旁邊,都或多或少有幾行細小的字跡,記錄著當時的天氣、心情、看到的景色,字里行間都透著一種努力想讓這次旅行變得有意義的、小心翼翼的孤單。【4.5陰。靈隱寺的香火很旺。許了愿。希望……(字跡被水漬暈開模糊)】【游船晃得有點暈。湖水是綠色的。遠處的雷峰塔……像個倒扣的鐘。】

翻到小冊子的中間部分,粘貼的東西變了。不再是車票門票。是一張……泛黃的、折疊起來的紙條?被小心地用透明膠帶固定在紙頁上。

陳嶼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開那層保護性的膠帶,將那折疊的紙條取了出來。紙張很薄,邊緣已經磨損毛糙,帶著陳舊的質感。他顫抖著手指,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將它展開。

紙條不大,上面是幾行用藍色圓珠筆寫下的、略顯稚嫩卻異常工整的字跡。內容很簡單,像是一份清單:【欠條】今欠王建國(房東)人民幣貳仟叁佰元整(¥2300.00)用于支付XX街XX號201房 201X年X月至X月房租。此據。欠款人:林衛東 201X年X月X日

林衛東?陳嶼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但“房租”、“欠款人”這些字眼,像冰冷的電流擊中了他。他猛地想起儲物間里,趙大爺那句充滿鄙夷的誅心之言:“她爹就是個爛賭鬼!欠了一屁股債,把閨女丟在城里打工還錢,自己跑得沒影了!”

這張泛黃的欠條……是她父親的?她一直留著這個?藏在這么隱秘的地方?

巨大的沖擊讓陳嶼有些眩暈。他下意識地繼續往后翻動小冊子。

后面的幾頁,粘貼著幾張不同的匯款單存根復印件。收款人都是同一個名字:林衛東。金額從幾百到一千多不等。匯款日期從大三下學期開始,一直持續到大四畢業前夕。匯款人署名欄,都清晰地寫著:林晚。

每一張匯款單存根旁邊,都有一行細小的、幾乎力透紙背的藍色字跡:【3月生活費】【爸的藥費】【還李叔500】【最后2000】

字跡一次比一次更沉重,更疲憊。最后一張日期最近的匯款單旁,只有兩個字:【清了】。字跡很輕,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般的、巨大的疲憊感。

陳嶼的手指僵硬地停在“清了”那兩個字上。他想起畢業聚餐那個雨夜,她被嘲笑時窘迫蒼白的臉,想起她洗得發白的衣服和帶著補丁的手套……原來如此。所有的困窘,所有的節儉,所有的沉默承受……都找到了冰冷而殘酷的注腳。她一直在替她那賭鬼父親填著無底洞!那張畢業照上寬大不合身的學士服,或許也是租來的?

他繼續翻動,小冊子已經接近末尾。

最后幾頁,不再有粘貼的票據。只有書寫。是幾段用藍色水筆寫下的、日期不同的簡短文字。字跡依舊是娟秀的,卻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茫然。

【2010.12.24平安夜。餐廳忙到很晚。下班路上看到很多情侶。很冷。他說要陪周浩他們去酒吧跨年。算了。】【2011.1.1新年第一天。胃疼了一天。他昨晚沒回來。電話也沒接。】【2011.3.15發了工資。終于……都還清了。感覺像卸下一座山。可為什么……還是那么累?】【2011.5.20餐廳搞活動,情侶套餐打折。他……大概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算了。習慣了。】

字里行間沒有抱怨,沒有控訴,只有日復一日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被習慣了的失望。像鈍刀子割肉,無聲無息,卻痛徹心扉。

翻到小冊子的最后一頁。只有一行字。日期是……暴雨災難發生前的一個星期。字跡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認命的平靜:

【鑰匙找到了。鐵盒……該打開了。】

鐵盒!鑰匙!陳嶼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他猛地想起背包內袋里那把冰冷的銅鑰匙!想起扉頁上那個鉛筆勾勒的鑰匙圖案!想起趙大爺的嘆息:“她臨出門前……瘋了一樣找一把鑰匙……說是什么鐵盒的……”

他顫抖著,幾乎是本能地、急切地再次探手進褲袋深處,緊緊攥住了那把冰涼的銅鑰匙!鑰匙柄的棱角深深硌進他的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

鐵盒!那個讓她在暴雨傾盆、山崩地裂的災難前夜,依舊固執地要返回餐館去取的鐵盒!那把鑰匙……是它的!她找到了鑰匙!她在災難前一周就找到了!那鐵盒里……到底裝著什么?那張欠條的原件?她父親更多的賭債證據?還是……別的什么……對她而言比命還重要的東西?

所有的線索在此刻轟然串聯!冰冷的鑰匙,隱秘的小冊子,泛黃的欠條,絕望的匯款記錄,最后那句平靜的“該打開了”……它們指向一個未知的、卻無比沉重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最終讓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陳嶼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滿是灰塵的水泥地上。那本攤開的小冊子就放在他沾滿污穢的膝頭,最后一頁那句“鐵盒……該打開了”的字跡,在昏暗中無聲地凝視著他。

他握著那把冰冷的銅鑰匙,指尖因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鐵盒。它在哪?廢墟之下?還是早已被泥石流徹底掩埋?而里面……究竟鎖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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