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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潛伏的網

隴山的雪化了又凍,凍了又化,像塊反復捶打的鐵。

趙夷蜷縮在廢棄的窯洞里,聽著外面秦兵搜山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他把臉埋進粗布襖里,聞到一股混合著汗味、泥土味和草藥的氣息——那是老范昨天送來的“斷骨草”,據說敷在傷口上能消炎,就是味道沖得讓人想嘔。

“別出聲。”陳默按住他的肩膀,聲音壓得像蚊子哼。他手里攥著塊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睛死死盯著窯洞唯一的出口。那里用枯草和破席子擋著,縫隙里能看到外面晃動的火把,像野獸的眼睛。

馬蹄聲在窯洞外停住了。

“頭兒,這邊有煙火味!”一個粗嘎的嗓門響起,帶著幾分興奮,“肯定有流民藏在這兒!”

“搜!”另一個聲音更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陳默的呼吸瞬間屏住了。趙夷能感覺到他的手在抖,不是怕,是興奮——或者說,是壓抑到極致的憤怒。昨天老范帶來的不僅是草藥,還有蒙恬在陽周獄中被獄卒打斷腿的消息。

“咔嚓”一聲,擋在洞口的枯草被掀開了。

趙夷瞇起眼,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了來人。領頭的是個滿臉橫肉的秦兵小校,腰間掛著把銹跡斑斑的環首刀,刀鞘上還沾著暗紅色的東西,不知道是血還是別的什么。他身后跟著四個秦兵,手里的長矛在火把下閃著寒光。

“嘿嘿,還真藏著兩個活的。”小校的目光掃過趙夷和陳默,最后落在趙夷脖子上沒遮住的灼痕上,眼睛亮了,“這疤……像是自刎沒死成的?莫不是哪個漏網的六國余孽?”

陳默猛地站起身,擋在趙夷面前,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官爺說笑了!俺們就是兩個逃難的農夫,這疤是……是小時候玩火燙的!”

“農夫?”小校冷笑一聲,一腳踹在陳默肚子上,“農夫的手能這么細?”他一把揪住趙夷的衣領,把他拽到面前,鼻子幾乎要碰到趙夷的臉,“說!你是不是咸陽那邊逃出來的?是不是跟蒙恬那老東西有關系?”

趙夷的心臟猛地一縮。

蒙恬的名字像根針,狠狠扎進他最痛的地方。他想起老范說的,蒙將軍被打斷腿后,趙高讓人把他扔進了裝著冰水的囚車,說是“讓老東西清醒清醒”。他想起蒙恬教他騎馬時說的話:“公子,騎馬要穩,心更要穩,不然容易摔下來。”

“官爺,俺真不認識什么蒙將軍……”趙夷故意讓聲音發顫,眼睛里擠出恐懼的神色,手卻悄悄摸到了身后藏著的半截斷矛——那是昨天在山澗里撿的,矛頭雖然鈍了,捅進肉里應該還夠用。

“不認識?”小校顯然不信,他抬手就要打趙夷的臉,“等把你帶回縣衙,大刑伺候著,看你認不認識!”

就在他的手快要落下時,陳默突然像瘋了一樣撲上來,抱住了小校的腿:“官爺饒命!他是俺弟弟,腦子不好使!您要抓就抓俺吧!俺弟弟還小,經不起打啊!”

小校被抱得一個趔趄,頓時火了:“找死!”他拔出環首刀,就朝陳默砍去。

趙夷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到陳默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決絕,像極了上郡軍營里,陳默把“龜息散”塞進他嘴里時的眼神。

“去你娘的!”

趙夷幾乎是憑著本能,將手里的斷矛狠狠捅了出去。

矛尖雖然鈍,但在他用盡全身力氣的灌注下,還是“噗嗤”一聲,扎進了小校的側腰。

小校的動作僵住了。他低頭看著自己腰間的斷矛,又抬頭看著趙夷,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置信。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出“嗬嗬”的聲響,鮮血從嘴角涌出來,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頭……頭兒!”剩下的四個秦兵愣住了,顯然沒料到這兩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流民敢還手。

趙夷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他一把奪過小校手里的環首刀,反手就劈向離他最近的那個秦兵。那秦兵猝不及防,被砍中了肩膀,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殺!”陳默也反應過來,撿起地上的長矛,朝著另一個秦兵刺去。

窯洞太小,秦兵的長矛施展不開,反而成了累贅。趙夷手里的環首刀雖然銹了,但在他手里卻異常靈活——這得益于他小時候在咸陽宮學的劍術,雖然多年不用,底子還在。他避開一個秦兵刺來的長矛,順勢一刀砍在對方的手腕上,長矛“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剩下的兩個秦兵嚇傻了,轉身就想跑。

“想跑?”趙夷冷笑一聲,甩出手里的斷矛。

斷矛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刺穿了其中一個秦兵的大腿。那人慘叫著摔倒在地,另一個秦兵剛跑出兩步,就被陳默追上,一矛捅進了后腰。

不過片刻功夫,窯洞外就只剩下呻吟聲和血腥味。

趙夷拄著刀,大口喘著氣。他看著地上掙扎的秦兵,又看了看自己沾滿血的手,胃里一陣翻涌,差點吐出來。這是他第一次殺人,比他想象中容易,也比他想象中惡心。

“還愣著干什么?”陳默踢了一腳那個被砍中肩膀的秦兵,“快問!他們怎么知道要搜這里?”

趙夷這才回過神。他走到那個還在抽搐的小校面前,蹲下身,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臉:“說,誰讓你們來搜山的?怎么知道有流民?”

小校的眼睛已經開始渙散,但聽到“誰讓你們來的”幾個字,突然像是回光返照般,死死盯著趙夷:“是……是陽周來的命令……說……說蒙恬的余孽可能藏在這一帶……抓住了……有獎……”

陽周。

蒙恬的余孽。

趙夷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知道,這不是巧合。趙高已經開始撒網了,要把所有跟蒙恬有關系的人都一網打盡。

“還有呢?”趙夷的聲音像結了冰,“蒙將軍現在怎么樣了?”

小校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帶著血沫:“老東西?快死了……獄卒……每天都給他灌糞水……哈哈哈……”

“噗嗤!”

趙夷一刀捅進了他的心臟。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猶豫。

鮮血濺在他的臉上,溫熱的,帶著鐵銹味。他看著小校的眼睛失去最后一絲神采,心里那團一直壓抑著的火,終于沖破了理智的束縛,燒得他渾身發燙。

“趙夷!”陳默驚呼一聲,他從沒見過趙夷這樣的眼神,像要吃人。

趙夷緩緩站起身,轉過身,目光掃過剩下的三個還活著的秦兵。那三個秦兵被他的眼神嚇得魂飛魄散,癱在地上,屎尿齊流,嘴里胡亂喊著“饒命”。

“說,陽周的獄卒,都叫什么名字?”趙夷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俺……俺不知道……”一個秦兵哭著說,“俺們只是聽命令……”

“不知道?”趙夷笑了,笑容里卻沒有半分暖意,“那你們就去死吧。”

他舉起刀,一刀一個,干凈利落。

鮮血染紅了窯洞的地面,也染紅了趙夷的粗布襖。他站在尸堆里,胸口劇烈起伏,手里的刀還在滴著血。

陳默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眼前的這個人,既不是那個在咸陽宮哭鼻子的公子扶蘇,也不是那個在破廟里隱忍的流民趙夷。他像一頭剛從籠子里放出來的野獸,渾身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我們得趕緊走。”陳默撿起地上的火把,“血腥味會引來更多秦兵。”

趙夷沒動,只是盯著地上的尸體,忽然問:“陳默,你說……蒙將軍要是知道我殺了這些人,會不會覺得我變了?”

陳默沉默了片刻,說:“蒙將軍要是在這兒,會親手殺了他們。”

趙夷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驚訝。

“老將軍常說,對豺狼不能用仁心。”陳默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當年在北境,匈奴人殺了我們的斥候,老將軍直接帶鐵騎踏平了三個匈奴部落,一個活口都沒留。他說,這不是狠,是讓他們知道,我們的人,不是白死的。”

趙夷握緊了手里的刀,指節泛白。

是啊,對豺狼不能用仁心。

他想起那個被秦兵打死的韓國老者,想起亭長貪婪的眼神,想起阿若消失在路盡頭的背影,想起蒙恬在囚車里受的屈辱。這些人,這些事,哪一樣是用“仁心”能解決的?

“你說得對。”趙夷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是我以前太蠢了。”

陳默從秦兵身上搜出些干糧和幾枚秦半兩,又把他們的長矛和弓箭收起來,遞給趙夷一把弓:“這弓是好弓,你試試能不能用。”

趙夷接過弓,掂量了一下,忽然想起小時候父皇教他射箭的樣子。父皇說:“射箭要準,更要狠,要么不射,射就要射在要害上。”那時他以為是說射箭,現在才明白,父皇說的是做人。

“我們去哪?”趙夷問,他把弓背在背上,手里依舊握著那把沾血的環首刀。

“老范說,往東南走,到沛縣地界就安全了。”陳默指了指方向,“那邊的泗水亭長叫蕭何,是個讀書人,據說……對秦廷不滿很久了。”

“讀書人?”趙夷冷笑一聲,“上次那個亭長也是讀書人。”

“不一樣。”陳默搖搖頭,“老范說,這個蕭何跟別的秦吏不一樣,他偷偷給流民送過糧,還幫著不少人躲過徭役。”

趙夷挑眉:“哦?還有這樣的秦吏?”

“老范說,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秦廷長不了。”陳默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期待,“或許……他能幫我們。”

趙夷沒說話,只是朝著東南方向走去。他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踩在秦兵的血泊里,留下一個個暗紅色的腳印。

陳默跟在他身后,忽然發現,趙夷走路的姿勢變了。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而是帶著一種無形的氣勢,像是在走一條早就注定要走的路。

他們剛走出沒多遠,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夾雜著人的呼喊聲。

“快追!他們跑不遠!”

“找到那兩個反賊,賞錢五十!”

陳默臉色一變:“是秦兵的大隊人馬!快跑!”

趙夷卻停下了腳步,他回頭望了一眼窯洞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的弓,忽然笑了:“跑什么?”

“不跑等死嗎?”陳默急了,“他們人多!”

“人多正好。”趙夷從背上取下弓,又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我們得讓他們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隨便欺負的。”

他拉滿弓,瞄準了遠處跑來的第一個秦兵,眼神銳利如鷹。

“公子……”陳默剛想說什么,就被趙夷打斷了。

“叫我趙夷。”

話音未落,箭已離弦。

“嗖”的一聲,箭如流星,精準地射穿了那個秦兵的喉嚨。

秦兵從馬上摔下來,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就沒了動靜。

后面的秦兵愣住了,顯然沒料到這兩個“流民”敢還手,還這么準。

趙夷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想起蒙恬說的“活下去”,想起陳默說的“對豺狼不能用仁心”,想起自己刻在泥地上的那三個名字。

恨意的種子,在這一刻,終于長成了能殺人的刀。

“來啊。”趙夷的聲音在夜風中回蕩,帶著一種挑釁,“看看是你們的人多,還是我的箭快。”

遠處的秦兵反應過來,怒吼著沖了上來。

趙夷卻不慌不忙,又射出一箭。

這一次,射穿了領頭秦兵的眼睛。

他看著秦兵們混亂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比在咸陽宮讀那些圣賢書,有意思多了。

陳默也撿起地上的長矛,做好了戰斗的準備。他看著趙夷的背影,忽然覺得,他們的路,雖然充滿了血腥和危險,但好像……越來越清晰了。

月光下,兩個身影背靠背站著,面對著越來越近的秦兵。他們的武器簡陋,他們的衣衫襤褸,但他們的眼神里,卻燃燒著一團足以燎原的火焰。

潛伏的網,已經開始收緊。

而他們,要做那把撕破網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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