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第三個清晨來得格外明亮,天光像被水洗過的玻璃,照得人睜不開眼。
但沒人有心情抬頭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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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點人數時,第四組少了一個人。
顧嵐站在組員面前,指著名冊:“陳少彬,昨晚有沒有誰看見他?”
無人應答。高以然微微皺眉,走出人群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昨日他記下的幾塊亂石坡地,也是人最容易躲藏的地方。
顧嵐沒有動怒,只將名單合起。
“他隨身帶著急救包、水源晶片和三把工具刀。”她平靜地說,“如果今天之內他不回來,就默認他選擇了脫離集體任務協議。”
一名學生低聲說:“可是……不是說不允許單獨行動嗎?”
顧嵐看向他說話的人,語氣依然平靜:“這里沒有真正的法律。”
沒人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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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草原的風,很快就傳到了其他營地。
唐燼在火堆邊磨刀,一名學生湊過來悄聲說:“第七組走了一個,可能是叛逃。”
唐燼沒有抬頭:“什么叫叛逃?”
那人一怔。
“他不是士兵。沒有軍令,也沒有立場。他只是,決定一個人去活。”
“活得了嗎?”那人問。
唐燼這才停下動作,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
“……不想。”
“那就別問。”
他繼續磨刀,語速不快,卻極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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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謝顏的營地,白行舟正整理統計圖,聽到消息后抬頭問謝顏:“你怎么看?”
謝顏停筆,若有所思:“其實我挺佩服他。”
“你指哪方面?”
“至少他誠實。”謝顏說,“他不假裝合作。他不搶肉,也不講道德。他說走就走。”
“可如果他死了呢?”
謝顏笑了笑:“那說明他不夠聰明。”
“那如果他活下來了?”
謝顏看著遠方,說了一句:
“那我們該小心了。一個不在規則內生存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安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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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組,蘇渺照例早早外出,在東南林地架設弓線。
鐘南梔跟在她后頭,仍舊帶著些許不安:“你聽說了嗎?有人走了。”
“嗯。”蘇渺并不驚訝。
“你不覺得這很危險嗎?他一個人……”
蘇渺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她,目光冷靜。
“你是擔心他,還是害怕你遲早也想這么做?”
鐘南梔張了張口,沒說出話。
“這里不是牢籠。”蘇渺說,“真正關住你的,不是圍墻,是你以為別人會救你。”
說完,她回過頭繼續拉緊弓弦,將它卡入兩棵樹之間的鉤槽。動作干凈利落,像一個只信手的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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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高,氣溫漸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直到午后,有人發現了陳少彬的蹤跡。
在第一組的狩獵區域邊緣,一位學生偶然踩中某種布設,發出清脆響聲——地上的枯枝被巧妙堆成了警戒線,踩斷就會發出響動。
大家趕來時,只看到幾片踩過的草痕、一堆灰燼與一個尚未熄滅的燃燒罐。
他走過了至少十公里,在亂石區外建了簡易營地,留有防風壁、臨時水囊和一個自己制作的水源凈化塔。簡陋,卻明顯經過縝密安排。
唐燼看了一眼這些東西,摸了摸凈化塔底部的過濾石層,低聲道:
“做得不錯。”
有人低聲笑:“可惜還是被發現了。”
唐燼沒笑。他只是站起身,把腳下那堆灰撥開,露出一截殘骨。細瘦,不完整,啃咬痕明顯。
眾人安靜下來。
一名女生忽然低聲問:“……是他?”
沒人回答。
遠處,風穿過枯草,帶起一塊布角。
那是陳少彬的外衣撕下來的口袋,沾著血,插著一張卡片——上面只有兩個字: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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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字像什么東西斷掉前發出的聲音,不響,卻令人難忘。
也許是他在感激那些曾給予食物的人,也許是感謝自己終于脫離了集體。
也許是某種自我告別,已無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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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來臨,謝顏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下兩行字:
“第一個叛逃者,不是逃跑者,而是試圖逃出劇本的人。”
“而劇本,正在加速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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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風吹得比往常更冷。
圍坐在謝顏營地火堆旁的十余人神情各異,有人臉上掛著寒意,有人不安地搓著手,還有人望著謝顏,似乎等待他說出什么。
終于,謝顏開口了。
聲音不高,卻極清晰。
“我們這里丟了一把軍用匕首。”他看向人群,“只屬于我們這組,被登過號。”
沒人出聲。
他不急,又問:“誰最后使用過?”
那位叫杜至清的男生皺了皺眉:“昨天下午打水回來,我放在物資架上了。后來沒再動。”
謝顏點點頭。
“其他人,誰動過?”
幾秒沉默之后,一名叫陸澤遠的男生低聲說:“我……我看見過劉旻拿著。”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移向角落。
劉旻靠在樹干邊,一臉蒼白。他看了一圈眾人,嘴唇動了動,終于咬牙開口:
“我沒藏,我只是拿去削木頭……想著做個陷阱。”
“陷阱?”謝顏問,“你削了嗎?”
劉旻沒答。
“削了嗎?”謝顏的語氣依舊溫和。
劉旻低頭:“……沒有。”
謝顏不再說話。他站起身,從物資架后拿出一根標有刻度的細木桿,走到火堆前插入地面。
“今后,每人每日食物、水、工具,皆根據貢獻與誠信分配。”他說,“隱瞞、不報、私藏者——剝奪分配權一日。”
眾人嘩然。
“可他只是沒還刀……”一女生忍不住說。
“這是規則的開始。”謝顏語氣平靜,“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信任的邊界。”
“今天,如果我們可以放過一個沒有惡意的‘借刀’,明天呢?如果他借的是急救藥?如果他藏的是通訊設備?”
他的話,在寂靜的風中緩緩流淌,像慢慢凝固的冰。
劉旻面如死灰,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反駁。他只是默默站起來,將自己的睡袋和碗遞出,走到了最外圍的位置坐下。
火光照不到他。
有人低聲嘀咕:“……太過了。”
謝顏聽見了,卻裝作沒聽見。他俯身把木桿再次扶正。
“記住,”他說,“規則是我們活下去的最低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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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邊,唐燼的營地卻是另一番景象。
他將今天獵到的三頭鹿骨架排成一列,強迫學生們圍成圓圈,用一根根骨頭代表他們的小隊員,每個人的頭骨上刻一道記號。
“今天誰沒有出獵?”
“我……”一名男生怯聲回應。
“理由?”
“昨晚沒睡好……我有點發燒。”
唐燼點了點頭,忽然一腳踢倒那根代表男生的骨頭。
“明天再不出獵,就換你自己來趴這兒。”
沒人敢接話。
他走到馮老師面前,笑了一下:“老師,您怎么看我的管理?”
馮老師皺眉:“這不叫管理,這是威脅。”
“那我倒想看看,”唐燼瞇起眼,“老師您管理的那一套,能讓我們活到第幾天。”
馮老師臉色更沉。
這場對峙像是一根越繃越緊的弦,只等著某天徹底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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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組的清晨則靜默而高效。
蘇渺帶著兩人繼續狩獵路線拓展,她從不多言,連鐘南梔也學著沉默,仿佛這份獨行冷意能筑起一道安全的壁壘。
“你不怕謝顏他們那種人控制全局嗎?”鐘南梔還是忍不住問。
蘇渺想了想:“怕。”
“那你為什么不和他們合作?”
“因為我知道他們會失敗。”
“失敗?他不是最清醒的嗎?”
蘇渺淡淡地說:“清醒不是優勢,動機不純的人清醒只會引來更深的災難。”
鐘南梔怔住,忽然想到謝顏審劉旻時那種溫和里的凌厲,心中微微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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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顏的日記中寫道:
“人群從來不是要找最有能力者帶領,而是最會演戲者。”
“我不是反對私藏——我是反對只有我不能私藏。”
“規則不過是特權的工具,我只是讓它聽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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