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

蘇曉檣停頓在這里，張著嘴，后面的話語卻怎么也吐不出來，路明非心緒莫名有些雜亂，于是乎場面再度陷入了略顯尷尬的沉默中。

“我……”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咚——”

諾基亞的經典鈴聲在耳邊響起，路明非幾乎是如釋重負的從褲兜里掏出那部老古董，幽藍的屏幕上，“楚子航”三個字正固執地跳動。

“是我，在訓練場，有點事需要你過來確認一下?！?

干脆利落，說完重點就等著回應，典型的楚子航風格。

路明非沉默片刻，應了一聲：“知道了?！?

電話掛斷，忙音嘟嘟響起，再抬眼看向蘇曉檣時，她抿緊著唇，眼底的光也黯淡了下去，剛才那股被雨聲和溫軟氣息浸泡過的恍惚感消失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絲被打斷的茫然和微妙的失落。

那句懸著的“其實……”像根羽毛在他心上撓，撓得他心慌意亂。

“我得走了，楚師兄找我有事，你讓你家司機過來接你吧?！?

路明非沒等她點頭或者回應，幾乎是有點狼狽地側身從傘下擠了出去，半個身子瞬間暴露在雨幕中。

小巷里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單調地敲打在傘面。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帆布鞋上那幾點新濺上的水印，過了好一會兒，才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應了一聲：“哦。”

路明非在巷子里跑著，運動鞋踏過積水坑，濺起陣陣水花。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稍微冷卻了他臉頰那點莫名的熱度，但腦子里卻還在反復回放剛才傘下那一幕：她微微泛紅的耳尖，欲言又止時翕動的唇瓣，還有那眼神里倏忽暗淡下去的光。

他煩躁地甩了甩頭上的雨水，心底那點說不清是懊惱還是別的什么的情緒，就像這的雨，黏黏膩膩地沾了一身。

然而下一秒，他的思緒便被巷尾傳來的刺耳金屬刮擦聲打斷，一輛黑色轎車像發狂的野獸般在狹窄的巷子里橫沖直撞，后視鏡早已被撞掉，車身在不斷在兩側的墻上留下痕跡，撞飛垃圾桶后朝著巷口這邊直沖而來！

“這里怎么會有車？”

來不及多想，隔著被雨水模糊的車窗，路明非清晰地看到了駕駛座上那張扭曲臉孔上，布滿血絲的眼球深處，正閃爍著兩點令人心悸的金光！

“跟奧丁類似的東西……死侍？不對……”

駕駛座上的人見到忽然出現在巷子里的路明非，眼中瘋狂之色更甚，油門被他踩到地，“去死吧！敢攔老子??！”

“路——”

女孩的驚呼聲再身后響起，路明非瞳孔驟縮，左腳猛地向后踏去，右臂肌肉瞬間繃緊，迎著那咆哮而至的鋼鐵猛獸，單手悍然推出！

咚！?。?

那狂暴前沖的鋼鐵猛獸像是撞上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巨墻，路明非的手掌穩穩地按在了車頭正中央！

堅固的引擎蓋在他掌下如同紙糊般瞬間扭曲、凹陷，擋風玻璃轟然爬上無數蛛網，車內安全氣囊瞬間爆出，前輪發出刺耳的摩擦尖嘯，卻被路明非死死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車尾因巨大的慣性猛地向上翹起，又沉重地砸回地面。

路明非微微低著頭，濕透的黑發緊貼額角，看不清表情。他保持著那個單手撐停汽車的姿勢，幾秒鐘后，引擎發出一聲不甘的抽搐，徹底熄火。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眼看向擋風玻璃后那個滿臉是血、昏迷不醒的瘋子。

隨即轉過頭去，看向身后的蘇曉檣，她驚恐地捂著嘴，雨水順著她的發絲滑落，身上的連衣裙被雨水淋的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那把鵝黃色的小傘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掉落在地，手里還拎著把未開封的雨傘。

“……明非?！?

那聲呼喊的最后兩個尾音終于落了下來，卻輕的好像隨時要散在風里，她目光呆滯的看著那輛被報廢的汽車，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卻被石塊絆倒，跌在一片水洼中。

淺藍色的裙擺浸透了泥污，那張總是明媚張揚的臉上失去了所有血色，慘白如紙。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盯著他，盯著他那只右手。

看著不遠處的蘇曉檣，路明非心臟猛的一沉，他想開口，想說點什么，哪怕是句“別怕”，但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他從蘇曉檣那驚懼茫然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非人的倒影——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怪物倒影。

他試圖扯出一個安撫的弧度，最終只擠出一句干巴巴的：“沒事了?！?

他彎腰撿起掉落在一旁、浸在泥水里的鵝黃雨傘，傘面已經沾滿污泥，像一朵還沒來得及盛開就被踐踏的花。

握住濕漉漉的合攏的傘面，那雨水便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淌，他將傘柄朝著蘇曉檣的方向，把傘遞了出去。

然而就在傘柄將將要遞到她眼前時，蘇曉檣像是被那動作猛地驚醒，她用沾滿泥污的手猛地一撐冰冷濕滑的地面，濕透的帆布鞋在泥水里打滑，她狼狽地趔趄了一下，手臂在空中徒勞地揮舞了幾下才勉強穩住身形。

緊接著，她不管不顧地爬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巷子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路明非的手還停在半空，保持著那個遞出的姿勢，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像只被焰火驚飛的鴿子，狼狽、踉蹌、跌撞，最終徹底消失在灰蒙蒙的雨簾深處。

舉著傘的手懸停了幾秒，終究還是緩緩地垂落下來。

“不許動！舉起手來！”

兩聲厲喝如同炸雷般在身后響起，路明非拿著拿把傘，緩緩回過頭去。

巷尾來車的方向，兩個穿著軍綠色雨衣的身影正舉槍對準他，92式手槍的槍口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幽光。

兩人雨帽壓得很低，只能看到男人緊繃的下頜線和年輕女孩緊抿的唇線。

“不要做無謂的抵抗！”

話音未落，男人的視線，以及旁邊那個年輕女孩銳利的目光，幾乎是同時落在黑色轎車駕駛座上那個滿臉是血、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

“你已經被我們包……”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中年男人槍口的高度，極其細微地向下壓低了半寸。

“……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