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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寡頭年代

時間像頓涅茨克礦渣堆上滲出的銹水,緩慢而粘稠地流淌到了1997年。阿莉奧娜六歲了。那個在蘇聯紅旗降下之夜降生,在別墅變賣時懵懂無知,被甜菜湯燙傷小手的小火焰,終于要踏入校門了。

生活并未因她的入學而變得輕松。相反,伊萬諾夫家那根繃緊的生存之弦,發出了更刺耳的呻吟。安德烈在礦坑里日復一日的彎著腰,換來的工資袋越來越薄,1996年取代庫邦券的新貨幣,格里夫納購買力如同被礦坑吞噬的光線,迅速消逝。葉卡捷琳娜在學校的薪水如同杯水車薪。索菲亞考入了頓涅茨克大學的語言學系,主修俄語和德語,輔修烏克蘭語,供養一個大學生對一個礦工家庭來說已是沉重不堪,再加上一個無所事事卻飯量驚人的馬克西姆,以及即將入學的阿莉奧娜,這對父母最后的氣力幾乎都榨干了。餐桌上,黑面包、寡淡的土豆湯和腌黃瓜成了永恒的主角,偶爾出現的幾片腌豬油,會被索菲亞精確地切成薄如蟬翼的小片,小心翼翼地分給每個人。阿莉奧娜學會了珍惜每一口食物,她小小的胃里裝著對饑餓本能的恐懼。

“媽媽,為什么索妮婭姐姐的書那么貴?”阿莉奧娜趴在陳舊的餐桌上,右手背上的燙傷疤痕顏色變淡,但依舊清晰可見,像一片褪色的楓葉烙印在白皙的皮膚上,她用左手笨拙地翻著姐姐的舊課本,那些印著復雜字母和公式的紙張散發著油墨和舊書的混合氣味。

葉卡捷琳娜正就著昏暗的燈光縫補安德烈的礦工服,手指如彈奏琴鍵般精準,針尖在厚實的帆布上艱難穿梭。她頭也沒抬,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因為知識是金子做的,小火焰。”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化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而金子,都堆在別人的保險柜里了。”

安德烈沉默地坐在桌角,用一塊磨石打磨著他下井用的礦鎬尖。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他剛經歷了一個長達十二小時的班次,渾身散發著煤灰、汗餿和礦井深處特有的硫磺氣味。疲憊如同沉重的煤塊壓在他的肩頭。聽到妻子的話,他打磨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布滿煤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他知道,妻子的鋼琴家教兼職,是家里唯一的額外收入來源,也是唯一的希望。這份工作,卻沾滿了屈辱的煤灰。

葉卡捷琳娜的鋼琴家教對象,是頓涅茨克地區新晉寡頭,那個掌控著幾個煤礦和運輸公司的,維克多·彼得連科的兒子。彼得連科家那棟矗立在城市另一端,用意大利大理石和鍍金裝飾堆砌起來的“宮殿”,和伊萬諾夫家斑駁的赫魯曉夫樓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每次去上課,葉卡捷琳娜都要穿上她僅存的那件洗得發白,而熨燙得一絲不茍的舊呢子外套,努力維持著莫斯科鋼琴教師最后的體面。然而,體面在貪婪和權勢面前不堪一擊。

彼得連科本人,一個肚子滾圓、手指上戴著碩大金戒指的中年男人,常常“恰好”出現在兒子練琴的客廳。他會用黏膩的目光在葉卡捷琳娜身上逡巡,帶著伏特加和雪茄混合的渾濁氣息靠近,假裝欣賞兒子的“進步”,粗糙的手指“不經意”地劃過鋼琴光滑的表面,離葉卡捷琳娜的手腕只有咫尺之遙。“伊萬諾娃女士,您的技藝真是…令人沉醉,”他的話語刻意拖長著腔調,像某種爬行動物的嘶鳴,“比我在基輔歌劇院聽過的都好。只是可惜啦,埋沒在這種地方了。”他暗示著某種“出路”,某種用尊嚴似乎可以換取的優渥生活。

葉卡捷琳娜挺直著背脊,眼神銳利如冰錐,直視著前方樂譜上跳動的音符,用無懈可擊的專業術語指導著那個心不在焉的胖男孩。她巧妙地避開那令人作嘔的觸碰,用冷若冰霜的禮貌筑起一道無形的墻。但每次課后,當她走出那金碧輝煌卻令人窒息的大門,回到自己破舊的家,都需要在樓道里站上許久,深深呼吸幾口帶著煤灰味的冰冷空氣,才能壓下胃里的翻騰和心底的怒火。她的好勝心在此刻變成了捍衛尊嚴的武器,但每一次交鋒,都讓她心力交瘁。

更深的惡意來自彼得連科的妻子,那個熱衷于用昂貴皮草和珠寶武裝自己,眼神里透著刻薄的女人。她嫉妒葉卡捷琳娜殘留的風韻與氣質,更疑心丈夫的“興趣”。她會在葉卡捷琳娜上課時,故意在隔壁房間將電視音量開到最大,播放著庸俗吵鬧的1+1電視臺的當紅綜藝節目。她會指使女傭在葉卡捷琳娜剛擦拭干凈的琴凳上“不小心”灑上咖啡漬,或者在她離開時,“關切”地提醒:“伊萬諾娃女士,下次請走仆人通道吧,正門的大理石剛打過蠟。”這些細小的迫害,如同沾了鹽的鞭子,抽打在葉卡捷琳娜的神經上。她精于刺繡的手指在鋼琴鍵上按下強音,仿佛要將所有的屈辱都砸進那昂貴的施坦威琴身里。

“礦工的血汗,都變成了他們別墅里的水晶吊燈!”晚餐時,安德烈罕見地爆發了。他剛聽說了礦上最新的消息,彼得連科的公司又成功“競標”了另一處礦場,而工人們的工資拖欠已經進入第三個月。電視里正播放著寡頭艾哈邁托夫,那個在布拉金被炸死后崛起的頓涅茨克新巨頭,風光收購某鋼鐵廠的新聞,背景里是豪華游艇和香檳。安德烈猛地將手中的黑面包摔在盤子里,發出沉悶的響聲。他那雙在礦井里磨礪得粗糙無比、指甲縫永遠洗不凈煤灰的大手,此刻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設計過的,能在驚濤駭浪中安穩前行的巨輪,再看看電視里那艘只為炫耀財富而存在的浮華游艇,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攫住了他。“《憲法條約》?呸!那是給強盜發的許可證!”他想起總統庫奇馬擴大權力,州長直接任命的新聞,這更讓地方寡頭們肆無忌憚。

“安德留沙……”葉卡捷琳娜擔憂地看著丈夫。她能理解他的憤怒,但更擔心這憤怒帶來的危險。她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眼神陰鷙地盯著電視的馬克西姆。兒子現在的狀態,著實讓她心驚。

馬克西姆已經21歲了。輟學、失業、混跡街頭,生活的重壓和現實的冰冷,在他曾經陽光帥氣的臉龐上刻上了戾氣的痕跡。他不再哼歌,劉德華的海報早被撕掉,墻上貼的是幾張模糊不清的、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有艾哈邁托夫意氣風發的樣子,也有頓巴斯礦工在寒風中舉著“要工資”標語的黑白影像。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焦躁而又危險。她的馬克西姆,曾經目睹了財富以最血腥、最無恥的方式向極少數人集中,布拉金被炸死的消息曾像野火一樣在街頭巷尾流傳,也親歷了底層掙扎求生的絕望。他的思想在劇烈搖擺:電視里播放著烏克蘭簽署《北約-烏克蘭特殊伙伴關系憲章》的新聞,主持人慷慨激昂地談論著“融入歐洲”、“擺脫枷鎖”。馬克西姆對此嗤之以鼻:“歐洲?他們只想要我們的礦!北約的槍口對著誰?還不是對著我們的俄羅斯兄弟!”他口中的“俄羅斯兄弟”帶著一種他自己也未必能厘清的,混雜著血緣、怨恨和對強大力量盲目向往的情緒。但轉頭看到本地頻道播放親俄政客的講話,他又覺得那些人高高在上,虛偽而遙遠。他找不到歸屬,信仰的真空被憤怒和暴力傾向填滿。他偶爾帶回家的錢,來源不明,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安德烈和葉卡捷琳娜的勸誡,在他聽來只是無力的絮叨。

“俄羅斯兄弟?他們關在克里姆林宮的人,會給你發面包嗎?”索菲亞忍不住反駁,她正在整理她的雙語筆記,俄語和烏克蘭語的詞匯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像一片思想的戰場。“我們需要的是秩序,是法律!而不是,而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口號!”她的身軀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學校里烏克蘭語的普及程度越來越高,許多課程強制使用烏語授課。索菲亞憑借天賦和努力,烏克蘭語已相當流利,甚至能精準地模仿基輔口音。但這門被迫精熟的語言,在她內心深處,始終隔著一層。她熱愛的是俄語文學的浩瀚與深邃,普希金、托爾斯泰的靈魂是用俄語書寫的。課堂上,當老師用烏克蘭語講述烏克蘭民族詩人的偉大時,她會下意識地在筆記空白處,用俄語寫下幾句普希金的詩句,仿佛在守衛內心最后的精神家園。這種內在的撕裂感,讓她在社交中變得愈發謹慎和內斂,那個曾經在克里米亞用普希金安慰父親的活潑女孩,在頓涅茨克的煤灰里變得沉靜又略帶憂郁。

阿莉奧娜安靜地聽著家人的爭論,小小的眉頭皺著。她聽不懂那些復雜的政治詞匯——“北約”、“寡頭”、“憲章”——但她能感受到空氣里彌漫的緊張、憤怒和迷茫。她最熟悉的是父親帶回來的小石頭。

在黑暗、危險的礦井深處,安德烈·伊萬諾維奇那份屬于技術人員的好奇心,并未完全泯滅。他會在清理巷道或休息的間隙,留意那些被礦工們視為廢石的伴生礦物。有時是一小塊晶瑩剔透的石英,有時是帶著金屬光澤的黃鐵礦,有時甚至是罕見的、呈現淡紫色的螢石。他會小心地撿起來,在井下昏暗的礦燈下仔細看看,擦掉表面的煤灰,揣進貼身的口袋。這些冰冷的小東西,是他對抗絕望的微小慰藉,也是他能帶給小女兒的唯一“玩具”。

回到家,他會把這些小石頭放在粗糙的手心里,遞給阿莉奧娜:“看,小火焰,這是地底下的星星。”他會用盡可能簡單的話語,告訴女兒它們的名字,描述它們的顏色和形狀,仿佛在講述一個個來自地心深處的秘密童話。阿莉奧娜對這些小石頭愛不釋手。她會在窗臺邊,就著頓涅茨克灰蒙蒙的天光,用還不太靈活的右手仔細地擺弄它們,忍著疤痕在動作大時仍會牽扯出的細微疼痛,聰明的她已經會按照顏色、形狀分類。阿莉奧娜喜歡石英的冰涼透明,喜歡黃鐵礦那欺騙性的、像金子一樣的光澤,最喜歡一塊深紅色的玉髓,父親說那叫血玉髓,像凝固的火焰。這些沉默的石頭,是她灰暗童年里閃耀的星辰,是她理解父親,理解那個她未曾謀面的,關于“工程師”和“大海”的世界的一扇小窗。她開始用撿來的粉筆頭在斑駁的墻上畫下這些石頭的輪廓,甚至嘗試畫下父親描述的、想象中的大海,雖然那只是幾道笨拙的藍色波浪線。她的地質學者的夢想,或許就在這煤灰彌漫的陋室里,在這些冰冷而美麗的礦石間,悄然萌芽的。

然而,阿莉奧娜在學校的生活很快給這微小的光芒蒙上了陰影。在烏克蘭全境,去俄化也成為政治正確的象征,烏語氛圍越來越濃厚。就算是低年級,烏克蘭語課的地位也在顯著提升,老師的要求也愈發嚴格。阿莉奧娜聰明敏感,學習語言對她來說不算難事。但當她第一次在課堂上,因為下意識用俄語回答了老師的烏克蘭語提問,而遭到老師嚴厲的糾正和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時,一種強烈的局促感攫住了她。老師那嚴厲的眼神,讓她想起了克里米亞別墅里,索菲亞姐姐被黏上口香糖的辮子。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在需要開口說烏克蘭語的場合,會不自覺地緊張,小手會下意識地攥緊,觸碰到右手背那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她內向的一面被放大了,課堂上那個曾經想舉手分享她“地底星星”故事的阿莉奧娜,漸漸的沉默了下去。只有在擺弄父親帶回來的石頭時,她才感到一種自在的寧靜。于是她的畫里,也開始出現一些扭曲的、代表字母的符號,混雜在巖石和大海的線條中,像一個孩子無聲的困惑。

1999年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更大的陰影籠罩在頓涅茨克。扎夏德科煤礦——頓涅茨克地區最大也最危險的煤礦之一——發生了慘烈的瓦斯爆炸。消息像帶著硫磺味的寒風,瞬間席卷了整個礦工聚居區。救護車凄厲的鳴笛聲、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男人們沉重的腳步聲和咒罵聲,將壓抑的絕望推向了頂點。

那天,安德烈本該在扎夏德科輪班。是瓦西里·彼得羅維奇,他那位老部下,因為妻子生病臨時和他換了班次。

當爆炸的消息傳來時,葉卡捷琳娜正在給彼得連科的兒子上課。琴聲戛然而止。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不顧彼得連科妻子的尖聲阻攔和維克多·彼得連科假惺惺的“安慰”,瘋了一樣沖出那棟“宮殿”,在寒風中跌跌撞撞地跑向礦區。索菲亞從大學課堂沖回家,緊緊抱住嚇得瑟瑟發抖的阿莉奧娜。馬克西姆則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沖向了礦難現場的方向,眼中燃燒著毀滅一切的怒火。

安德烈是第一批沖進事故現場的救援人員之一。他熟悉坑道,知道哪里可能有幸存者。地獄般的景象在他眼前展開:扭曲變形的礦車,斷裂的坑木,彌漫著粉塵和死亡氣息的濃煙,以及那些曾經和他一起在黑暗中揮汗如雨的同伴們,此刻成了冰冷殘缺的軀體。他和其他救援者一起,在廢墟和濃煙中挖掘,呼喊,搬運。煤灰混合著汗水、血水和淚水,在他臉上沖刷出黑色的溝壑。每一次發現幸存者微弱的呻吟,都帶來一絲微弱的希望;每一次觸碰到冰冷的肢體,都像一把重錘砸在心上。他救出了幾個人,但更多的人被抬出來時,已經蓋上了骯臟的帆布。

當他終于拖著幾乎散架的身軀、帶著一身死亡的氣息回到家時,天已經快亮了。他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葉卡捷琳娜撲上來緊緊抱住他,仿佛一松手他就會消失。索菲亞和阿莉奧娜哭著圍上來。安德烈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沾滿煤灰、血跡和淚痕的大手,笨拙地、一遍遍地撫摸著妻子和女兒們的頭發、肩膀,仿佛在確認她們的真實存在。他的眼神空洞,里面倒映著礦坑深處的黑暗和死亡的陰影。瓦西里的死訊已經傳來,那個在克里米亞認出葉卡捷琳娜、為他們介紹工作的老部下,那個和他一起在基輔造船廠揮灑過青春的老兄弟,被永遠埋在了冰冷的煤層之下。

阿莉奧娜仰頭看著父親,從未見過他如此可怕又如此脆弱的樣子。他身上那股濃重的、混合著硝煙、煤灰和血腥的氣味讓她本能地感到恐懼,但父親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悲傷,又讓她感到心臟被緊緊揪住。她伸出小手,輕輕碰了碰父親冰冷粗糙、布滿裂口的手背。安德烈低下頭,看著女兒清澈的灰藍色眼睛里盛滿的擔憂和懵懂的恐懼。他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了無數塊燒紅的炭。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蹲下身,用盡全身力氣,才從貼身的、唯一沒有被煤灰完全覆蓋的內兜里,掏出一塊小石頭。

那是一塊深黑色的煤精,在某個斷口處,卻閃爍著奇異、深邃的、如同星云般的銀白色光澤。這是他剛從一片廢墟下挖出來的,旁邊就是瓦西里被砸壞的礦燈。

“拿著,小火焰,”安德烈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幾乎無法辨認。他將這塊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卻又閃爍著微光的石頭,輕輕放在阿莉奧娜小小的掌心里。“這是,地底下的,銀河。”

阿莉奧娜緊緊握住那塊石頭,冰冷的觸感從掌心一直傳到心臟。她看著父親布滿血絲、空洞無神的眼睛,又低頭看看手中這塊在昏暗燈光下閃爍著微弱銀光的黑色石頭。她不懂什么是“銀河”,但她知道,這塊石頭很重,很冷,像父親此刻的心。她伸出左手,學著母親安慰她的樣子,笨拙地、輕輕地撫摸父親沾滿煤灰和淚痕的臉頰。

窗外,頓涅茨克的天空依舊鉛灰低垂。礦難遇難者家屬的慟哭聲隱隱傳來,如同這片傷痕累累的大地發出的、永不愈合的嗚咽。餐桌上,冰冷的土豆湯早已凝結。索菲亞的德語詞典攤開在桌上,書頁上落滿了從窗外飄進來的、骯臟的煤灰,她正在將漢字象形文字與西里爾字母做著有趣的對比。馬克西姆不知何時回來了,靠在門邊,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著墻上那張印著彼得連科公司巨大LOGO的掛歷——那掛歷是礦上強制派發的“新年慰問品”。葉卡捷琳娜坐在唯一還算完好的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鋼琴家教時被彼得連科妻子故意弄臟的衣角,眼神失去了焦點,仿佛靈魂的一部分也隨著那場爆炸,永遠留在了黑暗的礦井深處。

阿莉奧娜緊緊攥著那塊冰冷的、閃爍著星光的煤精石,小小的身軀依偎在父親冰冷僵硬的腿邊。右手手背上的疤痕在寒冷中隱隱作痛。她灰藍色的眼眸里,映著這破碎家庭的沉默剪影,也映著窗外那片被寡頭的財富,和礦工的血淚反復涂抹的天空。在這片被煤灰覆蓋、被裂痕撕裂的土地上,童年的清澈正被沉重的現實迅速侵蝕,而那來自地底深處、混雜著死亡與微光的冰冷銀河,將是她未來漫長流亡路上,第一塊沉重的路標。(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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