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疑問，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這行冰冷的字符強行焊接在一起，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F…不是背叛者？他是…一個被制造出來的…替代品？清除“我”的工具？Z感到一陣眩暈，胃里翻江倒海。他看著F那因為失血過多而迅速灰敗下去的臉，看著那行宣告著非人身份的烙印，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荒謬感攫住了他。

“哥…哥…” F的嘴唇翕動著，吐出兩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音節(jié)。不再是譏諷的嗓音，而是…一個塵封已久的、只屬于遙遠(yuǎn)過去的稱呼。這兩個字像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扎進Z的心臟。F渙散的目光越過Z，投向甬道更深處那片被濃重黑暗籠罩的區(qū)域，那里隱約傳來巨大機器運轉(zhuǎn)的低沉嗡鳴。“控…控制塔…我身上有密鑰”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每一個字都耗盡他殘存的生命力，“選擇…歸你了…”

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F(xiàn)抬起的、指向袖口的手無力地垂落，砸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他半睜的眼睛徹底失去了最后的光彩，空洞地望著這片由謊言和絕望構(gòu)筑的灰暗穹頂。

F死了。

這個和他有著相同面孔，相同過去（至少是復(fù)制的過去），肩負(fù)著清除他使命的克隆體“弟弟”，在他面前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甬道陷入了死寂。只有Z粗重的呼吸聲，他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拂過F已經(jīng)冰冷的臉頰，最終停留在那塊暴露的、印著“TYPE-Z”的冰冷電路板上。

與密鑰一同找到的是一封信，內(nèi)容如下：

“系統(tǒng)檢測出疑似防護網(wǎng)和一段代碼出了問題——讓你成為了黎明城的錯誤程序，成為了一個本不該存在之人。為此，它想盡一切手段來抹殺你。而今天它檢測到我并沒有將你抹殺，便啟動了克隆體自毀程序。呵呵，它一定沒有想到，我作為克隆體還能保留F的情感吧。事實上當(dāng)我下令驅(qū)逐你的那一刻，我就預(yù)見了你將到這里。我從它手里帶走了密鑰（具體過程來不及說了）把密鑰輸入中控臺，你將會明白一切。不要辜負(fù)了我和母親，這是意識回歸最后的機會！“

就在這時，刺耳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炸響！整條甬道瞬間被閃爍的、令人心悸的紅光淹沒！

【警告！警告！城外輻射強度突破臨界閾值！】

【防護網(wǎng)完整性下降至17%！】

【緊急協(xié)議啟動：立即升級防護網(wǎng)，或啟動方舟意識回歸程序！】

【重復(fù)：立即升級防護網(wǎng)，或啟動方舟意識回歸程序！】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合成女聲在甬道內(nèi)反復(fù)咆哮，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打在Z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紅光如同流淌的鮮血，涂抹在F蒼白的尸體上，涂抹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也涂抹在Z因震驚和劇痛而扭曲的臉上。

升級防護網(wǎng)？意識回歸？這些詞句背后代表著什么？Z不知道。但他知道，F(xiàn)用生命換來的“選擇權(quán)”，此刻就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他沒有時間哀悼，沒有時間猶豫。

紅光閃爍的警報中，Z的身影漸漸隱于黑暗，走向甬道盡頭那片未知的、巨大的機器嗡鳴聲傳來的方向。F冰冷的尸體躺在血泊中，在警報紅光的映照下，袖口下那塊“TYPE-Z”的烙印，顯得格外刺眼。

控制塔的核心，是一個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球形空間。穹頂是透明的，外面并非天空，而是翻滾沸騰、永不停歇的灰霧之海，如同囚籠的外殼。空間的中心，懸浮著一個由無數(shù)道流動的幽藍(lán)光線構(gòu)成的復(fù)雜平臺——那便是黎明城的中樞神經(jīng)。

Z輸入密鑰的瞬間，平臺上那些流淌的藍(lán)光驟然匯聚，在他面前交織、投射出兩行巨大、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文字，如同神祇降下的最終審判：

解封方舟（釋放百萬意識回歸肉體）

永久封閉（將自我獻祭為系統(tǒng)核心）

選擇

F用命換來的選擇權(quán)，赤裸裸地擺在了面前。

“這是意識回歸的最后機會！”腦海里浮現(xiàn)出信中的內(nèi)容，仿佛就像F親身站在他面前吼道。

“回歸肉體…” Z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指尖的星火似乎感應(yīng)到他內(nèi)心的劇烈波動，猛地刺向那行幽藍(lán)的文字！

“嗡——！”

接觸的剎那，整個控制塔劇烈一震！懸浮平臺上的藍(lán)光瘋狂地扭曲、重組，瞬間在Z面前展開了一幅巨大得覆蓋了半個球形空間的影像。

不是陽光明媚的田野，不是繁華的都市。

是人間地獄。

系統(tǒng)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地球紀(jì)年4078年，一顆隕石在柯伊伯帶外緣處被人類聯(lián)邦宇航局檢測到，預(yù)計在三十二年后撞上藍(lán)星。最終聯(lián)邦高層選擇在未來的地球廢墟上建造黎明城，將百萬人類意識上傳至“燈塔”系統(tǒng)。延續(xù)文明的存在。4110年，一場與歷史驚人相似的大劫難再次重演.....”

傾覆的自由女神像巨大的頭顱半埋在粘稠的、翻滾著血紅色泡沫的藻類沼澤中，只露出空洞的眼窩。曾經(jīng)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群，如同被巨力折斷的巨人骸骨，扭曲的鋼筋刺破腐爛的混凝土表皮，銹跡斑斑，爬滿了某種紫黑色的、搏動著的菌毯。大地龜裂，裂縫深處流淌著灼熱的、散發(fā)著硫磺惡臭的熔巖。天空是永恒的、令人絕望的鉛灰色，厚重的輻射云層低垂，不時劈下慘綠色的、無聲的閃電。沒有鳥鳴，沒有風(fēng)聲，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徹底摧毀的廢土。

鏡頭猛地拉近，聚焦在一片巨大的、由無數(shù)蜂巢般結(jié)構(gòu)組成的建筑群上——冷凍方舟倉庫。維生液早已干涸，破裂的艙門像一張張無聲吶喊的嘴。艙內(nèi)，不再是安詳沉睡的人體，而是一具具糾纏在一起、早已化為白骨的尸骸。有的還保持著拍打艙壁的姿勢，有的緊緊相擁，空洞的眼窩望著透明的艙蓋之外那片煉獄景象。腐爛的衣物碎片和枯骨間，甚至能看到嚙齒類動物筑巢的痕跡。

“呃…嘔…”強烈的視覺沖擊和想象的惡臭讓Z的胃部劇烈痙攣，他彎下腰，干嘔起來。這就是“回歸”？回到早已腐爛成白骨和鼠巢的軀殼里？這根本不是救贖，是集體投入焚尸爐！是系統(tǒng)精心策劃的、最徹底的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