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Z痛苦地抱住頭顱，那些聲音似乎化作了無數(shù)能穿透意識的鋼針，在他腦髓里瘋狂攪動。光鞭失控地在他周身狂舞，每一次抽打虛空，都短暫地撕裂一小片濃霧，暴露出更多深紫色的晶體壁壘，以及晶體深處更多凝固的、無聲吶喊的面孔。整片灰霧區(qū)域似乎被激怒了，開始劇烈地翻騰、壓縮，那洶涌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要將他碾碎。

就在Z的意識即將被痛苦和瘋狂的低語徹底淹沒時，狂舞的光鞭無意中掃過腳下。一片覆蓋著厚厚灰色霧氣的地面被掀開，露出下方一小塊光滑如鏡的金屬板。Z模糊的視線捕捉到上面反射出的景象——并非他此刻狼狽的模樣，而是一個快速閃過的監(jiān)控畫面：

一排排望不到盡頭的圓柱形容器，浸泡在渾濁、泛著詭異綠光的液體里。每一個容器內(nèi)，都懸浮著一具形容枯槁、皮膚灰敗、緊閉雙眼的人體。那是……冷凍艙？無數(shù)人的生命被凝固在其中，如同標(biāo)本。

畫面一閃而逝。但Z的瞳孔驟然收縮。在那驚鴻一瞥中，他似乎看到其中一個冷凍艙的透明艙蓋上，貼著一個清晰的身份標(biāo)簽。標(biāo)簽上的照片，赫然是他自己！而標(biāo)簽下方，一行鮮紅的小字刺眼奪目：

【樣本 Z：自然人類（唯一）-狀態(tài)：銷毀中】

“不…不可能…” Z失聲低吼，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比這灰霧本身還要刺骨。他猛地抬頭，似乎想透過灰霧望向黎明城那巨大、冰冷、毫無縫隙的金屬外殼，一個恐怖的念頭在混亂的思緒中破土而出——這黎明城，到底是什么？他，又是什么？

就在這時，頭頂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灰霧，毫無征兆地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不是被他的星火，而是某種來自更高維度的力量。一道刺目的、非自然形成的強烈光束，如同審判之矛，穿透霧障，筆直地投射下來，瞬間照亮了Z和他周圍一小片區(qū)域。光束的中心，清晰地指向灰霧深處某個方向。

那光芒冰冷，不帶任何溫度，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dǎo)。

是陷阱嗎？Z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個方向，或許藏著所有扭曲、痛苦與背叛的根源。Z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指尖的星火在光束的映照下，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他深吸一口帶著金屬塵埃和絕望味道的空氣，向著光束指引的方向，邁出了沉重的第一步。灰霧在他身后重新合攏，吞噬掉光明，也暫時掩蓋了晶體裂縫中，母親影像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悲憫。

他來到了一條金屬甬道前，一道幽藍(lán)的光線掃過他的瞳孔。

“身份驗證通過”

“歡迎回來，責(zé)任人”一道冰冷的機械音響起

大門向兩側(cè)拉開，甬道仿佛沒有盡頭地向下延伸。頭頂那道審判般的光束早已消失，只剩下Z指尖頑強跳躍的星火，在絕對的黑暗里，劈開一道微弱、搖曳的生命之光。亮光時不時迸濺出細(xì)碎的火星，映亮更多晶體深處那些凝固的痛苦面孔。他們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虛無，嘴唇卻詭異地同步開合，無聲地重復(fù)著那個令人膽寒的句子：“快來吧....來吧....”

低語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Z的神經(jīng)。他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聽，只盯著腳下被星火微光照亮的金屬地面。直到——

“滴答。”

一滴粘稠、溫?zé)岬囊后w，突兀地滴落在他前方的地面上，在星火的映照下，折射出暗紅的光澤。Z猛地頓住腳步。

血腥味。

濃重得化不開的鐵銹般的血腥味，瞬間壓倒了空氣中的潮濕冰冷，蠻橫地鉆進他的鼻腔。他抬起頭

F

他就靠坐在前方不遠(yuǎn)處的巨大金屬柱下，拿著槍的左手無力的垂在大腿上。那身筆挺的、象征無上權(quán)威的軍裝，此刻被從腹部一個猙獰的破口里洶涌而出的鮮血徹底浸透。傷口上還附著著藍(lán)色光弧，一閃一閃在躍動。深紅色的液體浸染了金色的綬帶和冰冷的金屬徽章，順著軍褲的褶皺流淌下來，在金屬地面上積成一小片刺目的血洼。他的臉蒼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曾經(jīng)冷酷譏誚的眼睛半睜著，眼神渙散，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

聽到腳步聲，F(xiàn)渙散的目光吃力地聚焦在Z的臉上。他沾滿血污的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慣常的嘲諷笑容，卻最終只牽動了痛楚的肌肉。

“呵…還是…找來了…”聲音嘶啞微弱，幾乎被他自己喉間的血沫淹沒。“你…果然…命硬…”

Z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驟然凍結(jié)的石像。指尖的星火不安地嘶鳴著，光芒明滅不定，映照著他臉上復(fù)雜的神態(tài)——驚愕、憤怒、一絲荒謬，還有…某種被強行喚醒的、深埋于記憶塵埃下的悸動。他死死盯著F腹部那個致命的傷口，位置…一種驚雷般的熟悉感劈開了混亂的思緒。

三年前。城南巷道的槍戰(zhàn)。為了掩護被伏擊的Z，一個身影毫不猶豫地?fù)溥^來…子彈撕裂皮肉的聲音…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血流如注…那時，F(xiàn)的眼神里沒有譏諷，只有不容置疑的守護，和痛楚中混雜的焦急。而三年后，城西廢棄工廠，F(xiàn)為他的親哥哥精心策劃了一場伏擊。Z只覺得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撲面而來。

“你…” Z干澀的聲音中夾雜著幾分矛盾，“…為什么？”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終只擠出這三個字。為什么背叛？為什么驅(qū)逐？為什么…此刻會倒在這里，像一只被遺棄的破布娃娃？

F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鮮血從嘴角涌出。他渙散的目光掃過Z，沒有回答“為什么”，反而用盡最后的力氣，顫抖著抬起血跡斑斑的右手，指向自己軍裝左邊袖口。那原本筆挺的袖口邊緣，此刻布料被撕裂開一道口子。

在撕裂的軍裝布料下，暴露出的不是皮膚，也不是血肉。

是一小塊光滑的、泛著冷光的銀灰色金屬板。板面上，一行激光蝕刻的黑色小字，在Z星火的微光下，清晰得如同烙印：

TYPE-Z / CLONE / BATCH-7

克隆體。第七批。Z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