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末的離別是未完待續(xù)的休止符
- 梧桐巷的夏天未曾結(jié)束
- 甪暄
- 3058字
- 2025-07-22 15:22:55
三月的風(fēng)帶著暖意拂過榆城,梧桐巷的積雪早已融化,墻根下冒出幾叢新綠的草芽。時霖抱著一摞實驗報告從實驗室出來,路過公告欄時,看見“中法交換生項目結(jié)束通知”被紅筆圈在最顯眼的位置——拉斐爾·舍瓦利耶的名字列在回國名單的第一個,日期是四月初。
他的腳步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捏皺了報告的邊角。
走廊盡頭傳來葉聽雨的聲音,帶著點惋惜:“真的要走啊?不能多待幾個月嗎?等黎檬高中畢業(yè)一起回去多好。”
“學(xué)校的交換項目只有半年,”拉斐爾的中文里帶著點無奈,“不過我已經(jīng)申請了明年的暑期交流,到時候還能回來。”
“真的?”葉聽雨的聲音亮了起來,“那黎檬肯定很高興。”
時霖繞開走廊的拐角,看見黎檬站在窗邊,手里拿著本法語詩集,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上,泛著淺金色。拉斐爾站在她身邊,手里提著個半開的行李箱,正往里面放一本厚厚的物理習(xí)題冊——時霖認得那本,是黎檬送他的臨別禮物,扉頁上有她用鋼筆寫的“祝前程似錦”。
聽到腳步聲,黎檬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點復(fù)雜的情緒:“你知道了?”
“嗯,”時霖的目光落在行李箱上,“東西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拉斐爾笑著合上箱子,“主要是帶了些書,還有黎檬幫我拍的照片。”
他說著,晃了晃手里的相機,屏幕上是黎檬站在梧桐巷爬山虎下的側(cè)影,紅磚墻襯得她的白襯衫格外亮眼。
時霖的喉結(jié)動了動,沒說話。他想起上周在琴房,看見黎檬把那架鋼琴模型小心翼翼地放進拉斐爾的書包,動作輕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周末有空嗎?”拉斐爾忽然問,“想請你們幾個吃飯,算是告別。”
“我可能要去實驗室。”時霖避開他的目光,“我爸那邊有個項目到了關(guān)鍵期。”
“這樣啊,”拉斐爾有點遺憾,卻沒再強求,“那下次吧,等我回來。”
黎檬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失落:“實驗室很忙?”
“嗯,”時霖點點頭,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我先走了,祝一路順風(fēng)。”
“時霖!”黎檬在他身后喊住他。
他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拉斐爾說……你的物理競賽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她的聲音很輕,像被風(fēng)吹散的柳絮。
“還好。”時霖的聲音有點澀,“下個月初賽。”
“加油。”
“謝謝。”
他快步走下樓梯,實驗室的方向傳來儀器運轉(zhuǎn)的嗡鳴,卻蓋不住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回響。他知道黎檬想說什么——或許是想勸他一起去告別宴,或許是想替拉斐爾再說些什么,可他沒勇氣聽下去。
有些人的告別,注定只能遠遠看著。
拉斐爾離開那天,榆城下了場小雨。時霖站在實驗室的窗邊,看著樓下的出租車緩緩駛離校門,后座的車窗搖下來,能看見拉斐爾揮手的身影,旁邊似乎坐著黎檬,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周嶼發(fā)來的消息:“拉斐爾走了,黎檬好像不太高興,我們在食堂點了她愛吃的糖醋排骨,你要不要過來?”
時霖回了句“不了,實驗走不開”,就把手機塞回了口袋。
他知道黎檬愛吃糖醋排骨,小時候在幼兒園,每次加餐她都要把自己的那份讓給他,說“男生要多吃點才有力氣打架”,最后卻趁他不注意,偷偷咬一口他碗里的排骨,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可現(xiàn)在,陪她吃排骨的人換了又換,連告別的時候,他都只能站在遠處,像個局外人。
下午的物理課,時霖走神了。老師在講臺上講著動量守恒,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七班的窗戶開著條縫,能看見黎檬趴在桌上,側(cè)臉貼著物理習(xí)題冊,似乎在睡覺。陽光透過雨簾落在她的發(fā)梢上,像撒了層碎鉆。
下課鈴響時,他看見葉聽雨遞給黎檬一個信封,應(yīng)該是拉斐爾留下的。黎檬捏著信封的指尖泛白,看了很久才拆開,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時霖低下頭,翻開物理筆記本,最后一頁的“黎檬”兩個字旁邊,他第一次畫了個小小的飛機,尾翼上拖著條長長的線,從榆城一直延伸到遙遠的法國。
拉斐爾走后的日子,榆城的春天漸漸濃了起來。梧桐巷的爬山虎抽出新葉,嫩綠的藤蔓沿著紅磚墻慢慢攀爬,像在續(xù)寫未完的故事。
時霖在圖書館碰到過黎檬幾次,她總是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著物理習(xí)題冊和法語詩集,偶爾會對著窗外的爬山虎發(fā)呆。葉聽雨說,她最近總在琴房待到很晚,拉的曲子大多是德彪西的,調(diào)子輕得像嘆息。
“她是不是想拉斐爾了?”周嶼在食堂吃飯時,偷偷與時霖說,“上次我看見她對著手機笑,屏幕上好像是埃菲爾鐵塔的照片。”
時霖扒了口飯,沒說話。他知道拉斐爾每天都會給黎檬發(fā)消息,有時是巴黎的街景,有時是他新彈的鋼琴曲錄音,有時只是一句簡單的“早安”。
距離從來不是心的阻礙,尤其是對本就屬于同一個世界的人。
四月中旬的物理競賽初賽,時霖拿了全市第一。頒獎那天,他在后臺遇見了黎檬,她是作為七班的代表來觀禮的,手里拿著本厚厚的物理競賽輔導(dǎo)書。
“恭喜。”她笑著遞給他一瓶水,“早就知道你會拿第一。”
“謝謝,”時霖接過水,目光落在她的輔導(dǎo)書上,“你也在準(zhǔn)備?”
“隨便看看,”黎檬的指尖劃過書脊,“拉斐爾說,這本題型和法國的競賽很像,讓我做做看。”
時霖的喉結(jié)動了動:“他……還好嗎?”
“嗯,”黎檬點點頭,眼里閃過一絲柔和的光,“在準(zhǔn)備巴黎的鋼琴比賽,說等比完賽就來看我。”
“挺好的。”時霖移開視線,看向遠處的獎杯,“我先過去了。”
站在領(lǐng)獎臺上,聚光燈落在他身上,臺下的掌聲雷動。時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觀眾席,在七班的位置看到了黎檬,她正低頭和葉聽雨說著什么,嘴角帶著笑意,手里轉(zhuǎn)著那支拉斐爾送她的鋼筆。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些光芒注定不屬于自己。就像黎檬的琴聲里藏著的巴黎,就像拉斐爾鏡頭里的梧桐巷,就像他物理卷上永遠追不上的、屬于她的解題思路。
五月的風(fēng)帶著槐花的香氣飄進教室,高三的學(xué)長學(xué)姐開始拍畢業(yè)照,空氣中彌漫著離別的氣息。時霖在走廊里撞見黎檬,她正把一摞書搬進琴房,大多是法語原版的物理著作,封面上有拉斐爾寫的批注。
“在整理東西?”他幫她接過最上面的一本,是《時間簡史》的法語譯本。
“嗯,琴房要給新一屆的學(xué)生用了,”黎檬擦了擦額角的汗,“把一些書搬回教室。”
時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塊舊電子表換成了塊銀色的手表,表帶很細,襯得她的手腕愈發(fā)纖細。他認得那個牌子,是拉斐爾常戴的那款,只是換成了女式。
“拉斐爾送的?”他下意識地問。
黎檬愣了愣,隨即點點頭,眼里帶著點笑意:“他說我的電子表太舊了,該換塊能看日期的。”
時霖沒再說什么,幫她把書搬進琴房。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像被定格的時光。
他忽然很想回到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回到幼兒園的滑梯旁,看她扎著高馬尾追著周嶼跑,看宋知夏喊她“檸檬檸檬”,看自己坐在沙坑里,看她把積木堆成歪歪扭扭的城堡。
那時的風(fēng)很暖,那時的蟬鳴很吵,那時的未來還很遠,遠到他以為,他們會永遠這樣下去。
“時霖,”黎檬的聲音把他拉回現(xiàn)實,“謝謝你。”
“不客氣。”他轉(zhuǎn)身往門口走,“我先回去了。”
走到琴房門口時,他聽見黎檬拿起小提琴,拉了段《友誼地久天長》,調(diào)子比冬天時流暢了許多,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悵然,像在送別誰,又像在期待誰。
時霖的腳步在走廊里放慢了些。他知道,這個夏天過后,秋天會來,梧桐葉會黃,而黎檬會在念完高中后,帶著她的小提琴和那本《時間簡史》,登上飛往巴黎的航班。
拉斐爾會在機場等她,或許會像在榆城時那樣,幫她拎琴盒,替她拂去發(fā)梢的灰塵,用法語說句“歡迎回家”。
而他的遺憾,會像琴房里的回聲,在每個想起她的瞬間,輕輕響起,提醒著他,曾經(jīng)有個叫黎檬的女孩,像一陣春風(fēng),吹過他整個兵荒馬亂的青春,最后卻奔向了屬于她的、更遠的遠方。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槐花的香氣涌進來,混著遠處隱約的琴聲,像一首未完待續(xù)的歌。時霖握緊了手里的物理競賽獎杯,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清晰得像他從未說出口的、關(guān)于整個青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