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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中村的現實

#第002章城中村的現實

深圳的夜,被無數霓虹燈切割成一塊塊流光溢彩的碎片。

陳流光背著沉重的行囊,站在羅湖火車站的廣場上,像一棵被連根拔起、不知該往何處栽種的樹苗。手機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線路和站點看得他眼花繚亂,每一個地名都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深吸了一口南國濕熱的空氣,那味道復雜得難以形容:海風的咸腥、汽車的尾氣、路邊攤炒粉的油膩香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金錢的、冰冷的金屬味。

這就是夢想的味道嗎?有點嗆人。

當務之急,是找個落腳的地方。

他點開手機上那個綠色的租房APP,篩選條件設置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月租1000元以下,合租,區域不限,但最好離地鐵站近一點。

屏幕上立刻跳出十幾條房源信息,圖片一個比一個光鮮亮麗。溫馨的單間配著ins風的掛畫,明亮的客廳里擺著柔軟的布藝沙發,北歐風的裝修,配文是“給漂泊的你一個溫暖的家”。

看得陳流光心里燃起一絲希望。他挑了一個看起來最順眼的,位于寶安區,標注著“地鐵口精裝單間,拎包入住”,月租只要900元。照片上窗明幾凈,陽光灑在地板上,窗外甚至還有一片綠意盎然的小陽臺。

他懷著一絲忐忑撥通了中介的電話,對方的聲音異常熱情,一口一個“帥哥”,讓他加上微信,并發了個定位過來。

從羅湖到寶安,地鐵花了一個多小時。車廂里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西裝革履的白領逐漸被穿著工服的工人所取代。窗外的景色也從高樓林立,變成了低矮的廠房和密集的居民樓。

按照導航的指引,陳流光從地鐵站出來,七拐八拐地走進了一條小巷。巷子兩旁是密密麻麻、緊緊挨著的居民樓,樓與樓之間的距離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和對面的鄰居握手,這就是傳說中的“握手樓”。抬頭只能看到一線被樓宇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被當地人形象地稱為“一線天”。頭頂上是蜘蛛網般雜亂交錯的電線,腳下是常年不見陽光而濕漉漉的青石板路,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各家各戶飯菜的混合氣味。

這和他想象中的深圳,那個由摩天大樓和玻璃幕墻構成的鋼鐵森林,似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個穿著白襯衫、頭發抹得油光锃亮的中介小哥在巷口等他。

“是陳先生吧?來看房的?”中介小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只被撐得變形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行李箱上停留了片刻,臉上的熱情肉眼可見地褪去了幾分。

“對,就是APP上那個900塊的單間,帶陽臺的那個。”

“哦,那個啊,”中介小哥一拍大腿,表情夸張,“哎呀,真不巧,你來晚了一步,半小時前剛被一個靚女租走了。現在的好房子可搶手了!不過沒關系,哥手里還有更好的房源,保證你滿意!”

陳流光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雖然社會經驗不多,但也聽說過這種“釣魚房源”的套路。

中介帶著他看了幾套所謂的“更好房源”。第一套,在一個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小區里,兩室一廳,讓他租其中一間次臥,要價1800。第二套,裝修確實不錯,但離地鐵站要走上二十分鐘,單間也要1600。

“哥,我預算……就一千左右。”陳流光不得不打斷他,聲音里帶著一絲窘迫。

中介小哥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從口袋里掏出煙點上,熟練地吐出一口煙圈,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慢悠悠地說:“兄弟,一千塊在深圳租房子,你當這里是你老家呢?想住得舒服點,哪個不得一千五往上走?你這個預算,只能去住農民房了。”

“農民房……就是城中村嗎?”陳流光在火車上聽老鄉們提起過這個詞。

“對頭。”中介小哥掐滅了煙,用腳尖碾了碾,“走吧,帶你去見識見識深圳的另一面。”

所謂的城中村,比剛才那條巷子還要夸張。

這里幾乎沒有路,只有樓與樓之間硬生生擠出來的縫隙。兩邊的樓房像是一塊塊巨大的積木,被胡亂地堆砌在一起,仿佛隨時都會親吻在一起。陳流光拖著行李箱,艱難地在狹窄的過道里穿行,時不時要側身躲避頭頂老舊空調外機滴下來的、帶著鐵銹味的冷凝水。

空氣中彌漫著更復雜、更具侵略性的氣味:公共廁所里飄出的氨水味、下水道返上來的腥臭、巷口垃圾桶發酵后的酸腐、還有各家各戶炒辣椒的嗆鼻……各種聲音交織成一首混亂的交響樂:樓上傳來嘩啦啦的麻將聲、隔壁夫妻用聽不懂的方言激烈地爭吵、小孩子的哭鬧聲、還有樓下小賣部老板用擴音器循環播放的“香煙啤酒礦泉水”的叫賣聲。

這里像是城市的另一面,是被繁華和光鮮徹底遺忘的角落,卻又充滿了野蠻生長的、旺盛的生命力。

中介輕車熟路地帶他上了一棟樓,樓道里黑漆漆的,聲控燈時好時壞。墻壁上貼滿了層層疊疊的小廣告,從“專業通下水道”到“快速辦證”,再到觸目驚心的“無痛人流,隨治隨走”,像一塊記錄著底層生存密碼的牛皮癬。

“到了,就這間。”在五樓,中介掏出鑰匙,打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

一股濃重的、混合著潮濕和灰塵的霉味撲面而來,嗆得陳流光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這是一個大約十平米的大單間,被一塊薄薄的膠合板從中間隔開,分成了兩個更小的空間。中介打開的是其中一間。

房間很小,目測也就六七個平方。一張一米二寬的木板床,一個邊角掉漆的床頭柜,就是全部的家具。墻壁上滿是黃黑色的污漬和不知是誰留下的腳印,頭頂那只孤零零的燈泡散發著昏黃暗淡的光。唯一的窗戶,正對著對面樓斑駁的墻壁,伸手就能摸到冰冷的磚石,所謂的陽光,不過是一種奢侈的幻想。

“怎么樣?這間便宜,1200一個月,押一付一。”中介靠在門框上,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

“1200?這么個小隔間要1200?”陳流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和他心理的底線差得太遠。

“兄弟,這已經是最便宜的了。”中介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耐煩,“你看這地段,離地鐵站多近?走路十分鐘!樓下什么都有,吃飯買東西多方便?水電費另算,水8塊一噸,電1塊5一度,都是這個價。”

陳流光看著這個巴掌大的、像鴿子籠一樣的地方,心里一陣悲涼。這就是他懷揣著夢想,千里迢迢來到的深圳?這就是他南下打工夢的起點嗎?

他想拒絕,可看看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再去找,又能找到什么樣的呢?他摸了摸貼身口袋里那兩千塊錢,這是他全部的家當,也是他未來一個月的希望。如果今晚住旅館,一百多塊錢就沒了,那可是他父親在工地上流好幾天的汗才能掙回來的。

“能……能便宜點嗎?”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最低1150,不能再少了。隔壁那間也是這個價,人家住了快一年了。”中介一副“愛租不租”的樣子,掏出手機開始刷短視頻。

最終,陳流光還是妥協了。他太累了,不想再折騰下去。

中介走后,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身材微胖、燙著一頭卷發的女人走了進來,她是這棟樓的房東。

“小伙子,新來的啊?”房東大媽操著一口廣式普通話,銳利的眼神像X光一樣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是,阿姨。”陳流光恭敬地回答。

“身份證拿來看看。”

陳流光趕緊遞上身份證,房東大媽接過來看了一眼,在一個陳舊的本子上一筆一劃地記下他的名字和身份證號。

“房租1200,押一付一,一共是2400。水電費每個月我來抄表,月底結清。還有,這里的規矩,晚上十點以后小聲點,別影響別人休息。墻上不準亂釘釘子,搞壞了要賠錢,聽見沒?”

“阿姨,那個……中介剛才說的是1150……”陳流光鼓起勇氣爭辯了一句。

“中介是中介,我是我。我這里的房租就是1200,少一分都不行。”房東大媽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不容置疑。

陳流光的心徹底涼了。他知道自己被中介坑了,那50塊錢肯定是中介為了促成交易自己說的,最后還是得他來買單。但現在木已成舟,他也無力反駁。

他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個被體溫捂熱的信封,數出二十張一百的,又從錢包里翻出四張皺巴巴的,湊齊了2400塊,遞給了房東大媽。

看著自己全部家當瞬間蒸發掉一大半,陳流光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房東大媽接過錢,用手指沾了點口水,熟練地數了兩遍,然后從腰間一大串鑰匙里解下一把,扔在床頭柜上,扭著腰走了,自始至終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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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只剩下陳流光一個人。

他把行李箱立在墻角,打量著這個即將成為他“家”的地方。

床板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用手一摸,指尖立刻變得烏黑。墻角結著細密的蜘蛛網,地上還有幾只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肆無忌憚地爬行。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讓自己沉浸在悲傷里。他從行李箱里拿出母親塞給他的那條舊毛巾,去樓道盡頭的公共衛生間打了盆水,開始打掃。

衛生間里光線昏暗,水龍頭流出的水帶著一股鐵銹味。他把床板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條白毛巾徹底變成了灰色。他把地上的垃圾掃干凈,又用濕毛巾把地拖了三遍。他把自己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衣服掛在墻上僅有的兩顆釘子上,洗漱用品整齊地擺在掉漆的床頭柜上。母親給的紅薯干和芝麻糖,他用塑料袋包了好幾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行李箱的最里面,那是家的味道,他舍不得吃。

忙活了快兩個小時,這個小小的隔間總算有了點人樣。雖然依舊簡陋,但至少干凈了,有了他自己的氣息。

他累得滿頭大汗,后背的T恤都濕透了,癱坐在床沿上,饑餓感才后知后覺地洶涌而來。他從早上到現在,只在火車上吃了一桶泡面。

他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還是點開了和母親的視頻通話。

視頻接通,母親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流光啊,到了沒?找到住的地方了嗎?環境咋樣?”母親急切地問。

“到了到了,媽,剛安頓好。”陳流光努力擠出一個最燦爛的笑容,他把手機攝像頭小心翼翼地對準了自己剛剛收拾干凈的床鋪和床頭柜,刻意避開了斑駁的墻壁和那扇看不見陽光的窗戶,“看,還不錯吧?單間,挺干凈的。”

他不敢讓母親看到房間的全貌,更不敢讓她看到窗外那堵觸手可及的、冰冷的墻。

“那就好,那就好。”母親顯然松了口氣,“吃飯了沒?別餓著自己,剛到那兒,吃點好的。”

“吃了,吃了,在樓下吃的豬腳飯,可好吃了,肉可多了!”他撒了個謊,臉上還要裝出回味無窮的表情。

“那就行。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錢不夠了就跟家里說,別硬撐著。”

“知道了媽,我這邊都挺好的,你們就別擔心了。我先收拾東西了,掛了啊。”

他匆匆掛了電話,生怕再多說一句,聲音就會哽咽。放下手機,看著屏幕暗下去,陳流光的眼眶瞬間就濕了。他關掉手機,房間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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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在深圳的第一個夜晚。

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連被子都沒蓋,因為空氣實在太悶熱了。他怎么也睡不著。

這棟樓的隔音效果,幾乎為零。

他能清晰地聽到隔壁房間里,一個男人在打電話,似乎是在跟女朋友吵架,從一開始的低聲下氣,到后來的激烈爭吵,最后是壓抑的哭泣聲。

樓上傳來拖動桌椅的刺耳聲音,還有小孩子光著腳在地板上追逐打鬧的“咚咚”聲。

樓下的小巷里,幾個男人在喝酒劃拳,猜拳聲、酒瓶碰撞聲,時不時爆出一陣粗俗的笑罵,聲音穿透薄薄的墻壁,直往他耳朵里鉆。

這些聲音,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來,包裹著他,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窒息。

他想起了大學宿舍的夜晚,室友們一起開黑打游戲,聊著不著邊-際的未來和暗戀的姑娘。他想起了家里的夜晚,能聽到院子里的蟲鳴和風吹過楊樹葉的沙沙聲。那些聲音,都讓他感到安心。

而現在,他只有一個人,被困在這個六平米的隔間里,與這座龐大、陌生城市的喧囂和孤獨為伴。

巨大的孤獨感和對未來的迷茫,像兩只冰冷的手,緊緊地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無法呼吸。

他翻了個身,面對著那面冰冷的、滿是污漬的墻壁,把頭深深地埋進枕頭里。枕頭里有母親曬過的、陽光的味道,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陳流光,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再難也要走下去。睡一覺,明天還要去找工作,不能讓爸媽失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各種聲音的夾縫中,他終于帶著一身疲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夢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趟綠皮火車上,火車哐當哐當,載著他,一路向南,開往那個人人向往的人間理想。只是,理想的門票,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昂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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