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鐘鼓聲剛過三響，一封插著三根雞毛的捷報就像道驚雷，劈進了肅穆的太和殿。蕭珩握著那份來自山海關的軍報，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殿外的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軍報上“三日抵關，損耗不足一成”的字跡，像團火點燃了他連日來的焦灼。

“王爺，這……這是真的？”兵部尚書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手里的朝笏差點掉在地上。他死死盯著軍報上的數字，仿佛要將那“損耗不足一成”的字眼看穿，“通達貨棧……他們竟真的做到了？”

殿內瞬間炸開了鍋，文武百官的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驚得梁上的燕巢都簌簌掉灰。戶部尚書捧著他那本記滿“軍需損耗”的賬冊，臉色青白交加——上面預估的“三成損耗”被紅筆圈著，此刻看來像個巨大的諷刺。

“肅靜！”蕭珩將軍報重重拍在案上，紫檀木的清響壓過了所有喧嘩。他目光掃過階下的百官，在那些曾經質疑“商人豈能擔此重任”的面孔上一一停留，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鋒芒，“宣讀捷報！”

傳旨太監的尖細嗓音在大殿回蕩，每個字都像重錘敲在眾臣心上：

“……通達貨棧鏢師五千，于三月初七自京城出發，途遇暴雪阻路、敵軍襲擾，改道三次，棄車換馬者三分之一。至三月初十午時，首批糧草、箭矢、傷藥皆抵山海關，歷時三日，較原定行程縮短四日，損耗糧草不足百石，鏢師輕傷二十七人，無一陣亡……”

“三日？”有老臣忍不住低呼，手里的拐杖重重戳在地上，“老臣鎮守北疆時，最快也要七日！這通達貨棧是長了翅膀不成？”

“還有這損耗……”吏部尚書的聲音發飄，“想當年先帝征西，光是押運官克扣的糧草就不止百石……”

蕭珩看著這些瞠目結舌的面孔，突然想起三日前早朝時，他們是如何義正詞嚴地反對“讓商人運軍需”——有人說“此乃國之大事，豈容逐利之徒染指”，有人言“若糧草有失，誰能擔責”，更有甚者，暗指他與“林氏”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諸位大人現在還有何話可說？”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當我們的士兵在山海關啃樹皮時，是這位‘逐利之徒’帶著鏢師踏雪破冰；當敵軍在百草溝設伏時，是他們棄車換馬，用血肉之軀護著糧草闖過一線天！”

他抓起捷報，指尖在“鏢師輕傷二十七人”的字眼上重重一點：“這些人拿的是運費，流的是熱血！比起那些只會在朝堂上爭論不休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梁！”

殿內鴉雀無聲，只有香爐里的檀香還在裊裊升騰。那些曾經的質疑者紛紛低下頭，或面紅耳赤，或眼神閃爍。戶部尚書悄悄將賬冊上的“質疑通達”四字涂掉，動作慌亂得像個被抓包的孩童。

“王爺英明！”終于有見風使舵的官員出列，拱手稱頌，“若非王爺力排眾議，啟用通達貨棧，山海關危矣！這‘林東家’真是奇才，當重賞！”

“對！當重賞！”附和聲此起彼伏，瞬間蓋過了之前的質疑。

蕭珩卻擺了擺手，目光望向殿外的天空。他想起那封匿名信上的字跡，娟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想起蘇晚晴在玲瓏閣談論“分段運輸”時眼中的光芒；想起通達貨棧鏢師們統一的青衫和嚴明的紀律——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他越來越清晰的猜測。

“傳本王令。”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賞通達貨棧黃金百兩，綢緞千匹；鏢師每人賞銀十兩，傷者另加醫藥費；‘林東家’之功，暫記一等，待戰事平息，另行封賞！”

“王爺，這‘林東家’至今未曾露面，是否……”有官員猶豫著開口。

“他既不愿露面，必有緣由。”蕭珩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維護，“我們只需記著，是他解了山海關之危，護了我大周疆土即可。”

散朝時，眾臣的議論聲還在太和殿外回蕩。有人驚嘆通達貨棧的效率，有人猜測“林東家”的身份，更多的人則在感慨攝政王的遠見——唯有那些曾經的質疑者，低著頭匆匆離去，生怕被人提起三日前的言論。

蕭珩回到攝政王府時，陽光正好。他站在那幅標注著運輸路線的輿圖前，指尖劃過“一線天”三個字。捷報上說，鏢師們為了通過這段僅容一人一馬的險路，將糧草拆開，背在身上匍匐前進，不少人的手掌和膝蓋都磨出了血。

“王爺，這是通達貨棧傳來的賬單。”暗衛將一本薄薄的賬冊呈上，“上面詳細記錄了所有開銷，連買一匹騾馬花了多少銀子都寫得清清楚楚，沒有半點虛報。”

蕭珩翻開賬冊，字跡與那封匿名信如出一轍。在“雜費”一欄，他看到一行小字：“為獵戶向導付酬勞五兩——謝其引路之恩。”

他突然笑了。這個“林東家”，不僅能力出眾，還如此細心，連獵戶的酬勞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想起蘇晚晴在知味齋給伙計算工錢時，也是這樣一分一毫都不差。

“去查。”他合上賬冊，聲音里帶著一種了然的篤定，“查三月初七至初十，蘇晚晴在做什么。”

暗衛領命而去，蕭珩卻依舊站在輿圖前。他仿佛能看到五千名青衫鏢師踏雪前行的身影，看到他們在暴風雪中互相攙扶，在敵軍襲擾時奮勇抵抗，看到那個神秘的“林東家”在后方運籌帷幄，用一封封密信指揮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滿了整個王府。蕭珩拿起那封捷報，指尖撫過“定國公率部謝林東家”的字樣，突然覺得這場戰爭不僅守住了山海關，更讓他看清了一個隱藏在胭脂水粉和點心鋪子背后的身影。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定國公府，蘇晚晴正對著信風樓傳來的捷報發呆。春桃在一旁興奮地數著賞銀，趙三則在清點歸來的鏢師，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后余生的喜悅。

“小姐，我們真的做到了！”春桃的聲音帶著哭腔，“朝堂上都在夸‘林東家’呢！”

蘇晚晴沒有說話，只是望著窗外那棵老海棠。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她臉上，映出眼底深藏的疲憊與釋然。她知道，這場首戰告捷只是開始，更大的挑戰還在后面——敵軍不會善罷甘休，朝堂的紛爭也不會停止，而她與蕭珩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似乎也越來越透明。

但至少此刻，她可以稍微松口氣。她抬起頭，看著天邊的晚霞，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

這一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積蓄著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