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達貨棧的總調度室里，燭火徹夜不息。蘇晚晴站在巨大的沙盤前，指尖捏著三枚不同顏色的令牌，青、紅、黑三色分別對應著三支運輸隊。沙盤上用白石灰標出的百草溝路線，此刻正被她指尖的冷汗洇出淡淡的水痕——信風樓剛剛傳來急報，第一隊在黑風口遭遇小股敵軍襲擾，雖然擊退了敵人，但有五輛糧車受損，延誤了半個時辰。

“小姐，這是最新的路況回報。”趙三的聲音帶著沙啞，眼底的紅血絲比燭火還要亮。他手里捧著的羊皮紙上，每一處關隘都用朱砂點了標記：“狼居胥山突降暴雪，積雪沒膝，第二隊的馬車怕是過不去了；鳳鳴坡的糧倉說庫存告急，第三隊的補給可能要斷檔。”

蘇晚晴將青色令牌重重拍在“狼居胥山”的位置，令牌邊緣撞出的火星濺在沙盤上，燎焦了一小片石灰。她想起現代物流管理課上學的“實時動態調度”，此刻竟在這古代沙盤上派上了用場：“讓第二隊立刻棄車，改用騾馬馱運！通知信風樓的獵戶向導，帶他們走山側的獵人小道，雖然繞三里路，但地勢平緩。”

她抓起紅色令牌，轉身在墻上的布告欄寫下一行字：“鳳鳴坡糧倉缺多少，從最近的陽曲倉調補，用最快的快馬隊，兩時辰內必須送到！”字跡力透紙背，墨痕在粗糙的麻布上暈開，像道不容置疑的軍令。

春桃捧著剛譯出的密信匆匆進來，信紙邊緣因反復折疊而起了毛邊：“小姐，信風樓的飛鴿傳書，說敵軍主力正在向百草溝集結，看樣子是想……想一舉殲滅我們的運輸隊。”

蘇晚晴的指尖猛地頓在沙盤上，石灰粉末沾在她指腹，像層冰冷的霜。她迅速在腦海中推演——第一隊受損、第二隊改道、第三隊缺補給，此刻敵軍若真在百草溝設伏，三支隊伍將被分割包圍，首尾不能相顧。這是她最擔心的“斷點危機”，在現代物流體系里，這意味著整個供應鏈的崩潰。

“傳我命令。”她突然轉身，聲音冷得像沙盤上的寒冰，“讓第一隊放慢速度，故意暴露行蹤，引誘敵軍主力；第二隊改走備用路線‘一線天’，攜帶一半糧草直插山海關；第三隊原地待命，等敵軍注意力被吸引后，再全速跟進。”

趙三的眼睛猛地睜大：“小姐，這太冒險了！第一隊要是被圍住……”

“舍不得局部，就保不住全局。”蘇晚晴的指尖在沙盤上劃出三道交錯的弧線，像張收緊的網，“告訴第一隊的錢大膽，他手里的糧車裝的是麩皮和沙土，真正的糧草早就換給第二隊了。讓他務必拖住敵軍三個時辰，事后我給他記特等功，賞百兩黃金。”

這是她布下的“虛實之計”，源自現代物流的“障眼法運輸”。用少量誘餌牽制敵人，主力趁機突破，既減少損失，又能打亂敵軍部署。趙三看著沙盤上那道孤懸的紅色路線，突然明白小姐為何敢接下這趟必死的任務——她的腦子里，裝著一套他們從未見過的調度法則。

子夜時分，信風樓的鴿子接二連三地落在窗臺上。第一封來自錢大膽：“已按計行事，敵軍果然追來了，兄弟們能撐住！”第二封是第二隊的回報：“一線天雖險，已過三分之二，未遇敵軍。”第三封最讓蘇晚晴心驚：“鳳鳴坡糧倉遭內鬼縱火，半數糧草被毀！”

“內鬼？”蘇晚晴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沙盤上，與白石灰混在一起，像朵詭異的花。她瞬間想起蕭珩說的“兵部有官員私通敵國”，看來這把火是沖著他們來的。

“趙三，立刻查鳳鳴坡糧倉的守將！”她抓起黑色令牌，“讓第三隊放棄鳳鳴坡，改從陽曲倉取糧，告訴陽曲倉的王守備，若再出岔子，提頭來見！”

調度室的門被風撞得砰砰作響，燭火劇烈搖晃，將蘇晚晴的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像個掌控全局的幽靈。春桃看著她迅速寫下一道道指令，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比敵軍的馬蹄聲還要急促，突然明白這場戰爭不僅在邊關，更在這方寸之間的沙盤上——每一步調度都可能決定千人生死。

天快亮時，最關鍵的消息終于傳來。錢大膽的信上只有三個字：“拖住了！”字跡潦草，墨痕里混著暗紅的血跡，顯然是在激戰中寫就。緊接著，第二隊的捷報也到了：“已抵山海關外圍，定國公親率騎兵接應，無一損失！”

蘇晚晴猛地癱坐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青色襕衫。三個時辰，她像在油鍋里煎熬了三個時辰。指尖的令牌“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青、紅、黑三色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像三枚沉甸甸的軍功章。

“小姐，我們……我們成了？”春桃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的信紙被捏得不成樣子。

蘇晚晴沒有回答，只是望著窗外泛起的魚肚白。她想起父親教她下棋時說的“落子無悔”，此刻每一枚令牌的位置，都對應著邊關將士的生死。她拿起那封帶血的信，指尖撫過“錢大膽”三個字，突然覺得這名字不再粗鄙，反而透著股令人心安的悍勇。

“給信風樓傳消息。”她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讓第三隊即刻出發，用最快速度趕往山海關。告訴所有鏢師，再加把勁，勝利就在眼前。”

趙三領命而去時，看到調度室的梁柱上，不知何時被蘇晚晴刻了道淺淺的劃痕。那是她昨夜焦慮時無意識留下的，像道繃得太緊的弦，終于在勝利的瞬間，露出了一絲脆弱的痕跡。

沙盤上的石灰漸漸被晨光沖淡，百草溝的路線已模糊不清，唯有“一線天”的紅色軌跡依舊清晰，像條蜿蜒的血路，從京城直抵山海關。蘇晚晴看著這道軌跡，突然想起現代物流系統里的“最優路徑算法”，原來無論在哪個時空，運籌帷幄的本質都是一樣的——精準、高效、敢于取舍。

她將三枚令牌收回錦盒，盒蓋扣合的瞬間，仿佛聽到了山海關傳來的歡呼聲。信風樓的鴿子又一次落在窗臺上，這一次，鴿腿上的字條寫著：“敵軍退，定國公安好，謝林東家。”

蘇晚晴將字條湊到燭火邊，看著它化為灰燼。火光里，她仿佛看到定國公身披鎧甲的身影，看到錢大膽帶傷大笑的模樣，看到無數鏢師牽著騾馬踏過積雪的腳印。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她贏了。但她知道，這只是開始。內鬼還沒揪出，敵軍還在虎視眈眈，朝堂的質疑也從未停止。她低頭看著掌心的血痕，那是昨夜捏緊令牌留下的，像個滾燙的印記，提醒著她肩上的重任。

窗外的朝陽終于沖破云層，金色的光芒灑滿調度室，照亮了沙盤上那道紅色的軌跡。蘇晚晴握緊錦盒，轉身走向門口——下一場戰役，已經在等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