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爭吵像一把鈍刀,在蘇晚卿和柳合之間割開了一道更深的傷口。柳合在暴怒中離開了晚晴院,此后接連三日都宿在書房,再未踏足這里半步。王府里的下人看在眼里,大氣都不敢喘,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生怕觸怒了那位陰晴不定的王爺。
蘇晚卿獨自待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只覺得渾身發冷。深秋的風卷著落葉穿過回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極了她壓抑的哭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撐過來的,只知道心口像是破了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里灌,凍得她連呼吸都覺得疼。
這些日子,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夜里總是睡不安穩,常常在噩夢中驚醒,醒來時渾身冷汗,心跳得像要炸開。白天卻又昏昏沉沉,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可即便如此,她的容貌卻依舊明艷,甚至比年輕時更多了幾分勾魂攝魄的韻味,連眼角的細紋都淡了許多。
王府的侍女私下里議論,說蘇姑娘是得了什么駐顏秘術,不然怎么會在經歷這么多磨難后,還能保持如此驚人的美貌。她們看向她的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蘇晚卿自己也覺得奇怪,卻只當是心境變了,氣色反而沉淀下來。她不知道,自己身體里流淌著一絲極其稀薄的魅魔血脈——那是蘇家祖上一位異族美人留下的印記,平日里隱而不發,卻會在她情緒劇烈波動或身體虛弱時,無意識地散發魅力,甚至在睡夢中悄然吸收周圍的精氣來滋養自身,只是這一切,她自己都毫無察覺。
這日午后,蘇晚卿坐在廊下曬太陽,試圖驅散身上的寒意。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柳合,心中猛地一緊,抬頭望去,卻見是皇帝趙珩身邊的太監,正恭敬地站在院門口。
“蘇姑娘,陛下有請。”太監笑著行禮,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陛下說,御花園的梅花開得正好,想請姑娘去賞梅品茗。”
蘇晚卿皺起眉頭,下意識地想拒絕:“煩請公公回稟陛下,民女身體不適,怕是去不了了。”
“姑娘這就為難奴才了。”太監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也冷了幾分,“陛下特意吩咐了,一定要請姑娘過去。姑娘若是不去,奴才可沒法交差啊。”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再說,陛下也是一番好意,姑娘總不好駁了陛下的面子吧?”
蘇晚卿知道,趙珩這是故意的。他明知道她和柳合正在冷戰,卻偏要在這個時候邀她入宮,分明是想借此敲打柳合,也是在試探她的態度。可她如今寄人籬下,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民女遵命。”她低聲應道,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疲憊。
入宮的馬車里,蘇晚卿一路沉默。她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柳合的猜忌,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趙珩的步步緊逼。她就像一片被狂風裹挾的落葉,身不由己,只能任由命運將自己推向未知的深淵。
御花園的梅林里,趙珩早已備好了茶點。他穿著明黃色的常服,坐在亭子里,遠遠看到蘇晚卿走來,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艷。今日的她穿著一身月白色衣裙,未施粉黛,卻更顯得肌膚勝雪,眉眼如畫,尤其是那雙含著水汽的眸子,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姨母來了,快請坐。”趙珩起身相迎,親自為她斟上茶水,“嘗嘗這雨前龍井,是剛從江南送來的。”
蘇晚卿謝過落座,卻沒有碰茶杯,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趙珩看著她落寞的樣子,心中涌起一股憐惜:“姨母還在為柳合的事生氣?”
蘇晚卿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姨母,你不必委屈自己。”趙珩放下茶杯,語氣帶著蠱惑,“柳合他根本不配擁有你。他不過是個泥腿子出身,僥幸得了權勢,就敢如此欺辱你!你若是愿意,朕可以……”
“陛下慎言!”蘇晚卿猛地抬頭,打斷了他的話,臉色蒼白地看著他,“民女是柳合的妻子,君臣有別,陛下請自重。”
趙珩看著她眼中的抗拒,心中的不悅一閃而過,卻很快又換上溫和的笑容:“姨母別生氣,朕只是心疼你。你放心,有朕在,沒人敢再欺負你。”
他的目光太過熾熱,看得蘇晚卿渾身不自在。她站起身,微微屈膝:“陛下,民女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姨母這就要走?”趙珩也站起身,語氣帶著一絲挽留,“再陪朕說說話吧,朕……”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陛下與內子相談甚歡,倒是孤打擾了。”
蘇晚卿渾身一僵,猛地回頭,只見柳合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梅林入口,玄色的錦袍在白雪紅梅的映襯下,更顯得他面色陰沉,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正死死地盯著亭子里的兩人。
他怎么會在這里?
趙珩看到柳合,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卻依舊維持著帝王的從容:“鎮北王來了?朕正與姨母賞梅,說些家常話。”
“家常話?”柳合一步步走近,目光像鷹隼一樣落在蘇晚卿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怒火和猜忌,“陛下與孤的內子,有什么家常話好說?”
他的話里充滿了火藥味,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周圍的太監宮女嚇得紛紛跪伏在地,連頭都不敢抬。
蘇晚卿看著柳合眼中的恨意,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知道,他又誤會了,又開始猜忌她了。她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柳合,你放肆!”趙珩臉色一沉,維護之意溢于言表,“姨母是朕的長輩,朕與她說話,你也敢插嘴?”
“長輩?”柳合低笑一聲,笑聲里卻沒有半分暖意,反而充滿了嘲諷,“陛下對‘長輩’的眼神,倒是格外‘熱切’。”
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蘇晚卿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蘇晚卿,跟我回去!”
“放開我!柳合,你弄疼我了!”蘇晚卿疼得眼淚直流,拼命掙扎。
“弄疼你?”柳合眼神陰鷙地看著她,“你和陛下在這里‘賞梅品茗’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會疼?蘇晚卿,你就這么耐不住寂寞?剛和我吵完架,就迫不及待地來找別的男人?”
“你胡說!”蘇晚卿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柳合,你這個混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的話徹底點燃了柳合心中的怒火。他不顧她的掙扎,強行將她拽出亭子,大步向梅林外走去。
“柳合!你放開姨母!”趙珩見狀,怒喝一聲,就要上前阻攔。
“陛下還是留在宮里好好賞梅吧。”柳合頭也不回,聲音冰冷如鐵,“孤的家事,就不勞陛下費心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處,只留下蘇晚卿絕望的哭喊聲和趙珩陰沉的臉色。
馬車上,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蘇晚卿蜷縮在角落,肩膀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柳合坐在她對面,眼神冰冷地看著她,指尖因為用力而攥得發白。
“說,你和皇帝說了什么?”他聲音沙啞地問,語氣里帶著濃濃的質問。
蘇晚卿抬起布滿淚痕的臉,看著他眼中的猜忌和恨意,心中的絕望越來越深:“柳合,你真的就這么不相信我嗎?”
“相信你?”柳合低笑一聲,眼神里充滿了嘲諷,“相信你會為了我拒絕皇帝的邀約?相信你不會為了權勢拋棄我?蘇晚卿,你讓我怎么相信你?你的魅術對別人有用,對我沒用!”
魅術?他在說什么?
蘇晚卿愣住了,不解地看著他:“你在胡說什么?什么魅術?”
“你還敢裝蒜?”柳合猛地掐住她的下巴,眼神陰鷙地看著她絕美的面容,“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為什么能在戰俘營里活下來?為什么能讓皇帝對你另眼相看?為什么經歷了這么多磨難還能保持美貌?蘇晚卿,你根本就是用了不干凈的手段!你就是個……”
他的話沒有說完,卻比任何惡毒的語言都更傷人。蘇晚卿看著他眼中的厭惡和鄙夷,只覺得天旋地轉,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塊,疼得她幾乎窒息。
原來在他眼里,她的美貌、她的生存,都是因為“不干凈的手段”?原來他不僅不相信她的清白,甚至這樣詆毀她?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心底升起,蘇晚卿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淚水也止住了。她看著柳合近在咫尺的臉,忽然低笑起來,笑聲里帶著濃濃的悲涼和絕望。
“柳合,你說得對。”她輕聲說,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就是用了不干凈的手段,我就是耐不住寂寞,我就是想投靠皇帝……你滿意了嗎?”
柳合看著她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笑容,心中猛地一沉,涌起一股強烈的恐慌。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太生氣,太害怕了,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可不等他開口,蘇晚卿已經閉上了眼睛,將臉轉向窗外,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馬車一路疾馳回王府,柳合幾乎是將蘇晚卿拖下車,粗暴地拽進晚晴院,將她狠狠甩在地上。
“蘇晚卿,你不是想勾引人嗎?你不是擅長這個嗎?”他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猩紅著眼睛看著她,“那你就在這里好好待著,直到你想明白誰才是你的男人為止!”
他轉身沖出院子,厲聲對守在外面的侍衛下令:“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靠近晚晴院,不準給她送水送食!”
侍衛們嚇得連忙應是,眼睜睜看著王爺怒氣沖沖地離開,又同情地看了一眼院子里蜷縮在地的蘇姑娘,卻沒人敢違抗命令。
沉重的院門被鎖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蘇晚卿躺在冰冷的地上,聽著柳合遠去的腳步聲,感受著身體傳來的劇痛和心口的麻木,終于徹底崩潰了。她蜷縮成一團,壓抑的哭聲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回蕩,絕望而悲涼。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命運要這樣對她。她更不知道,自己身體里那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魅魔血脈,正在因為她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悄然覺醒,而這一切,都成了柳合傷害她的理由,將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淵。
夜色漸深,晚晴院的角落里,蘇晚卿的意識漸漸模糊。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卻又有一股奇異的暖流在體內緩緩流淌,滋養著她的肌膚,讓她的容貌在月光下愈發妖異動人。她不知道,這是血脈在保護她,也是在將她推向一個無法回頭的未來。
而書房里的柳合,正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烈酒,眼神痛苦而迷茫。他看著窗外晚晴院的方向,心中充滿了悔恨和恐慌。他不該那樣說她,不該那樣對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怕,怕她真的會離開,怕自己再次變成那個被拋棄在客棧里的、一無所有的少年。
這場以愛為名的囚禁,以恨為刃的傷害,還遠遠沒有結束。而蘇晚卿體內潛藏的秘密,終將在這場極致的痛苦和絕望中,掀起更大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