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合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晚晴院，腳步踉蹌地穿過回廊，胸口像是堵著一團滾燙的棉絮，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蘇晚卿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堅硬了十五年的心防上。

為了保護他？所以才棄他而去？所以才嫁給那個懦弱的侍郎？所以才在戰火里受苦、在戰俘營里掙扎？

他不信。又或者說，他不敢信。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這些年的恨意算什么？他對她的羞辱、折磨又算什么？他豈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用最殘忍的方式，傷害了那個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王爺？您怎么了？”秦妾室端著一碗參湯走過來，見他臉色蒼白、眼神恍惚，關切地問道。

柳合猛地回過神，眼中的迷茫瞬間被冰冷取代。他一把揮開秦妾室遞來的參湯，瓷碗摔在地上，碎裂聲刺耳尖銳。“滾。”他聲音沙啞地低吼，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意。

秦妾室嚇了一跳，臉色發白地屈膝行禮，低著頭匆匆退下，不敢再多問一句。她早已習慣了柳合的陰晴不定，只是今日，他身上的戾氣似乎格外重，還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慌亂。

柳合獨自站在原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流淌的參湯，心中一片混亂。他踉蹌著走向書房，揮手屏退了所有侍從，將自己關在里面。

書房里堆滿了奏折和卷宗，角落里放著一個陳舊的木盒，那是他從臨江客棧帶出來的唯一物件。他顫抖著手打開木盒，里面靜靜躺著一封泛黃的信，正是當年蘇晚卿留下的訣別信。

這么多年，他無數次想將這封信撕碎、燒毀，卻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他總在午夜夢回時，借著月光一遍遍讀那些冰冷的字句，用恨意支撐著自己活下去。

“柳合吾弟，見字如面。你我主仆一場，緣分已盡……”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可此刻讀來，那些“絕情”的話語似乎都變了味道。他想起蘇晚卿哭泣著說“是為了讓你徹底死心”，心臟像是被針扎一樣疼。

他猛地將信紙攥在手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要查，他要親自查清楚，蘇晚卿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接下來的幾日，柳合沒有再去晚晴院。他一面處理朝政，一面暗中派人調查當年蘇家的事，調查戶部侍郎的動向，調查蘇晚卿這些年的經歷。證據一點點匯集到他手中，像一塊塊拼圖，逐漸拼湊出當年的真相。

調查的結果和蘇晚卿說的分毫不差。當年朝廷確實下了密令，要清剿起義軍家屬，而他父親的身份正是在那時暴露；蘇家確實是為了保他，才逼迫蘇晚卿嫁給與朝廷關系密切的戶部侍郎；甚至連蘇晚卿在信中寫下的“絕情話”，都是在蘇家父母的監視下完成的。

更讓他心口發疼的是，他查到蘇晚卿嫁給戶部侍郎后，日子過得并不如意。侍郎對她冷淡刻薄，婆母更是視她為眼中釘，稍有不順就對她非打即罵。城破那日，侍郎不僅棄她而去，還卷走了蘇家僅存的一點財物。這些年，她受的苦，一點不比他少。

柳合坐在書房里，看著桌上的調查卷宗，指尖冰涼。原來他恨錯了人，原來他一直珍視的“恨意”，不過是一場被精心編織的誤會。而他，卻用這把名為“恨”的刀，將那個默默守護他的人傷得遍體鱗傷。

“噗——”一口腥甜涌上喉嚨，柳合猛地捂住嘴，鮮紅的血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卷宗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王爺！”守在外面的侍衛聽到動靜，連忙沖進來，看到他吐血的樣子，嚇得臉色大變，“王爺您怎么了？快傳太醫！”

柳合擺了擺手，聲音虛弱：“無妨。”他擦掉嘴角的血跡，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心中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懊悔和絕望。他該怎么辦？他該如何面對蘇晚卿？面對那個被他傷透了心的人？

他想起她在晚晴院哭泣的樣子，想起她頸間的齒痕，想起她在軍營里屈辱的淚水，每一個畫面都像刀子一樣凌遲著他的心。他以為自己是在報復，卻原來是在親手摧毀自己僅存的溫暖。

“備車……去晚晴院。”柳合掙扎著站起身，腳步虛浮。

侍衛連忙扶住他：“王爺，您身體不適，還是先請太醫來看吧！”

“快去！”柳合厲聲喝道，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他等不了了，他必須立刻見到她，必須告訴她，他知道了真相，他知道自己錯了。

馬車飛快地駛向后院，停在晚晴院門口。柳合踉蹌著下車，不顧侍衛的攙扶，徑直沖進院子。

蘇晚卿正在廊下看書，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柳合蒼白如紙的臉色和嘴角的血跡，嚇得猛地站起身：“柳合！你怎么了？”

她下意識地想上前扶他，腳步剛動，卻又想起這些年的傷害，硬生生停住了腳步，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柳合看著她眼中的關切和猶豫，心中一陣刺痛。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因為虛弱而微微喘息：“晚卿……”他第一次這樣叫她，聲音沙啞而顫抖，“對不起……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蘇晚卿愣住了，看著他眼中的痛苦和懊悔，眼眶瞬間紅了。他知道了？他終于知道真相了？

積壓了十五年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洶涌而出，她再也忍不住，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你知道了又怎樣？柳合，你現在說對不起又有什么用？那些傷害，那些屈辱，難道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平嗎？”

她的質問像鞭子一樣抽在柳合的心上，讓他無力反駁。是啊，一句對不起又有什么用？他對她造成的傷害，早已刻進了骨血里。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沒用……”柳合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卻又在半空中停住，害怕她會躲開，“晚卿，你打我吧，罵我吧，怎么罰我都好，只要你能消氣……”

蘇晚卿看著他笨拙而慌亂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她恨過他，怨過他，可看到他此刻的樣子，看到他為了真相而痛苦不堪，心中的恨意卻漸漸淡了下去，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疲憊。

“我累了，柳合。”她擦干眼淚，聲音疲憊地說，“罰你又能怎樣？我們之間，早就回不去了。”

柳合的心猛地一沉，看著她眼中的疏離和絕望，心中涌起強烈的恐慌。他不能失去她，絕對不能！他花了十五年才再次找到她，他不能就這樣放手！

“回得去！我們一定能回得去！”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讓她皺起了眉，“晚卿，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會補償你，我會用余生來補償你！”

蘇晚卿看著他眼中的急切和恐慌，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嘴角的血跡，心中那道緊閉的防線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她何嘗不渴望回到過去？何嘗不希望他們能像普通夫妻一樣相守？

可是，那些傷痕真的能消失嗎？他對她的傷害，她對他的怨恨，真的能一筆勾銷嗎？

“柳合……”她輕聲喚著他的名字，聲音里帶著濃濃的不確定，“我們……真的還能回去嗎？”

柳合看著她眼中的動搖，心中涌起一絲希望。他用力點頭，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能！一定能！晚卿，相信我，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夕陽的余暉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晚晴院的石榴樹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見證著這段飽經磨難的感情，終于迎來了一絲轉機。

只是，破鏡重圓，真的會如想象中那般容易嗎？那些刻在骨血里的傷痕，那些被歲月塵封的怨恨，真的能輕易抹去嗎？

柳合不知道，蘇晚卿也不知道。但此刻，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命運，早已在這場遲來的真相中，再次緊緊纏繞在一起，再也無法分割。而未來的路，注定依舊充滿坎坷，需要他們用余生去慢慢撫平，慢慢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