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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舊歲新辭

旬武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大周明宗皇帝駕崩,長安城籠罩在一片肅穆之氣中。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東宮覆滅戰結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立嫡還是立長?大周朝況年持久的儲君之爭,終是以齊王府李瞻一脈的勝利落下了帷幕。舊東宮全線潰敗,皇太子李適自刎于江北大營,謚號隱太子。

新皇的登基大典于太極宮龍華殿內舉行,皇長子李瞻承襲大統,國號建元。

建元元年正月初五日,文武百官黑壓壓一片的跪倒在龍華大殿上,祭祀大禮已成,典儀官代為宣讀新皇登基詔令。

文武跪拜,九州同賀,華夏大地上,最繁榮昌盛的大周,終于迎來了他們的第五位天子。數不盡的鞭炮聲、鑼鼓聲響徹了長安城的街頭巷尾,燃盡的煙霧化作了一縷縷的青煙,一直飄到了城郊的湯泉山上。

湯泉山,顧名思義,長安城郊一座溫泉極佳的青山,南依驪山,北面渭水,四季如春。冬日里,即使長安城內寒風凜冽,枯樹林立,湯泉山上卻依舊溫暖濕潤、郁郁蔥蔥。青煙環繞著山間的松柏,扶搖直上,一時間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山間溫泉蒸發的水汽還是青煙彌漫消散的霧氣。

長安城內身份顯赫的皇族貴胄們大多在此處修建了別苑,眾多的別苑臨溫泉而建,如星羅棋布般,四散矗立在山間。臨近湯泉山的頂峰,有一處不算起眼的院落。與別家描紅畫金、恨不得立刻表明主人顯赫身份的院落相比,這處院落委實算不上巍峨壯觀,但勝在位置絕佳,院主人又刻意低調,沒有留下姓氏,只以茉莉苑為名,讓人望而卻步。

去年入冬那場大雪,綿延不絕的下了許久,終是停了。茉莉苑內,公主李昭葉一襲流云紋素羅衣,倚窗而立,吹著冷風。她的發髻松散的挽起,只以一支青瑯蔚藍步搖固定,隨云髻看上去有些許凌亂,幾縷青絲掉落額角,隨風飄曳。

她久久注視著窗外搖曳的松柏枝,樹影稀疏,迷霧繚繞,遮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遠處的燈火,更看不清自己人生的明燈。

兩名侍女端著湯藥前來喚她,卻只見急促的風透過窗子吹開了整扇屋門。其中一名侍女喚作洛梅,年紀稍長,著靛青夏布,趕忙走上前去關上窗子,輕聲相勸道:“公主殿下,屋外起風了,殿下病還沒好,怎么獨自站在窗口?”

昭葉公主仿佛聞所未聞,不為所動,仍然直直的站立。窗子關上的那一刻,點綴著落花流水紋的素色衣擺,終于從半空中飄落回了地面,她緩過神來,淡淡的回了句:“無妨,我只是聞聞花香,散散這滿屋的藥草之氣。”

見公主整個人看上去懨懨的,另一名樣貌嬌俏的侍女,喚作秋云,見狀道:“殿下若想聞花香,奴婢便把屋外的茉莉多移幾株進來。”

兩個侍女一個沉穩、一個伶俐,跟隨在昭葉公主身旁多年,一靜一動相得益彰。

因著昭葉公主喜歡茉莉,這別苑中便栽滿了茉莉花,單瓣的、復瓣的、重瓣的,四季不落,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宮中御苑精心培育的名貴珍品。別苑之中所有的寢殿并排而立,推開軒窗錦屏,眼見的便是那片倚著懸崖的巨大茉莉花海,香氣撲面而來。因著這院落中的每一處、每一個角落都氤氳著茉莉的香氣,這別苑便索性以茉莉命名。

秋云轉身前去屋外,搬來了那盆昭葉公主平日里最喜歡的雪頂茉莉。公主隨手擺弄的手中的茉莉花瓣,過了半晌,才低聲說著:“今日初五,新皇登基,長安的百姓怕是很久沒有遇上這樣的盛事了吧。”

“正月里,又趕上新皇登基。各地藩王和屬臣都來覲見,長安城中難免熱鬧了些。”洛梅怕勾起公主的傷心事,面露難色的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昭葉公主冷冷的低垂眼簾,她的眼睛生的極美,像極了她的母后,顧盼生輝,眼波流轉。一雙清瑩秀澈的美目,仿佛一泓清泉,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萬千思緒涌現公主心頭,對長安城的百姓來說,這天下由誰主宰,誰當皇帝都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照常過,可對于她這樣一個皇室公主來說,卻是翻天覆地的不同。

昭葉曾無數次想象過她的皇兄太子李適登基時,長安城會是怎么樣的盛況?是否也會如今日這般燈火通明,百姓們是否也會沿街慶賀?只可惜她曾經期望的、憧憬的,到最后都化作了不甘和泡影,永遠也不會到來。她摯親的、相依為命的皇兄命喪江北大營,與她天人永隔,從此長安城中再無人為她遮風擋雨。

侍女洛梅見昭葉公主呆呆地站著,不發一言,忍不住出聲道:

“殿下,剛剛東宮傳來消息,哦,不,現在應該稱作永安王府才是。皇上今日登基后已下旨冊立元昊世子為永安王,一切禮制等同郡王,留在長安,待及冠之年后,再前往封地。”

“永安王,永安?”昭葉公主的嘴角升起一抹淡淡的冷笑,“永永遠遠的安守本分,長長久久的任人宰割。”

“奴婢也覺得這個封號聽起來格外的刺耳,皇上似乎是在警告我們要安守本分、不要輕舉妄動。”洛梅隨聲附和道。

一旁的秋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直言不諱道:“殿下,皇上為什么把別的王爺都分封至了封地,而唯獨將小殿下留在了長安?”秋云少不更事,心思也格外單純。

“因為忌憚,所以才要留下。皇兄走了,但東宮許多盤根錯節的勢力猶在,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昭葉公主的語氣疏朗而又平緩,可眼眸中分明閃過了一絲懼色。

那些一直害怕的、擔憂的事終究是逃不過。安守本分、放棄抵抗,真的就能在這長安城里活下去嗎?

又是半晌的沉寂,兩名侍女面露難色,互相巴望著對方,卻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終是年紀較輕的秋云沉不住氣,“殿下,還有一事,奴婢們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最壞的都經歷過了,從此以往,還有什么是我們不能承受的。”昭葉的語氣聽起來雖是輕快,卻分明透著一股無可奈何的嘆息。

“皇上今日雖冊封了殿下您為長公主,但并未依據大周禮法為您這位嫡長公主擬定封號,倒是單單僅為益陽公主擬定了封號,還改成了只有嫡公主才能用的名諱,稱作昭陽公主。”

“知道了。”昭葉公主的聲音平靜到沒有一絲起伏,聽不出半點波瀾。

洛梅實在想不明白公主殿下這句簡單的‘知道了’所指的含義,因而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她的心意:“皇上這樣做,有違大周禮法和祖制,要不要找禮部的周大人上奏勸諫?”

多日的高燒反復,令昭葉公主感到全身乏力,發髻上那支綴著璆琳石的步搖微微顫動,折射著蔚藍的光芒,更襯出了她的臉色蒼白無比。她的唇角掛出一絲冷冽的笑意,似笑非笑的說著,“齊王登基,受封的自然是自己的親妹妹昭陽,又怎會是我這個同父異母的仇人?難道要他李瞻昭告天下,我為嫡出,他為庶出?”

昭葉公主心里清楚,什么嫡庶尊卑,王朝禮法,不過是功成名遂一方用于限制折戟沉沙一方的借口。多一個封號,少一個封號,她這嫡長公主都將是有名無實,她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做一個長安城里可有可無的擺設。

昔年昭葉的父皇明宗皇帝曾幾次對東宮起過廢立之心,但都被這位禮部尚書周大人以嫡庶尊卑有別,改立太子有違祖制禮法,動搖國本的理由給勸諫了回去。

國本一搖則天下振動不安,前朝儲君之爭多年,東宮和齊王府更是彼此敵視多年。齊王一朝登上皇位,齊王府的黨羽勢必會將舊東宮的人狠狠的踩在腳下,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想起這些,昭葉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周大人從未辜負過東宮,我又怎能在此時拖他下水?從此以后,我們想的應該是如何保住自己,而不是去爭那些無謂的虛名。”

齊王李瞻雖是皇長子,但他年少之時,正處在昭葉公主的母后蕭皇后權傾后宮之際,齊王兄妹三人瑟瑟發抖,隱忍多年,對蕭后和東宮的恨早已深入骨髓,又是那樣一個有仇必報的性子。

昭葉不禁苦笑,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她從出生起便順風順水了十多年,誰又能想到?這往后的幾十年,才是人生艱難的開始。

洛梅見公主愁容滿面,輕聲勸慰道:“殿下,大局雖初定,但永安王府和咱們長公主府到底還有許多東宮舊部的支持,皇上一時還不能拿咱們怎么辦。逝者已矣,公主殿下也要打起精神來,為日后籌謀。”

籌謀,值得嗎?她的皇兄已經不在了……

昭葉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東宮聲勢浩大的朝中勢力如今已不再是助力,反倒是一種拖累,一種讓當今皇上時時忌憚的異己勢力。東宮中人如今便是一顆顆眼中釘、一根根心頭刺,他李瞻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無謂的相爭,不過是困獸之斗,如今到了我們該放手的時候了。一動不如一靜,我這病怕是要長長久久的好不了了。”

“是,奴婢知曉。奴婢按照陳太醫開的藥方將藥量減半,這樣既不貽誤公主殿下病情,又能如殿下所愿慢些痊愈,繼續對宮里稱病。”洛梅跟在昭葉身旁多年,又心思機敏,于她而言早已是心腹手足,許多事昭葉只需一想,甚至不必出聲,洛梅便已然知曉,并會一一為她處理好。

皇宮,那是昭葉出生的地方,年幼時曾給過她無限的溫暖,如今卻要靠裝病來躲著。

昭葉公主接過洛梅手中遞過的湯藥,一飲而盡,湯藥苦澀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開來,直上心頭,一種難忍的絞痛在她心頭醞釀著。

一連食了數枚蜜糖蓮蓬子,壓制住了口中苦澀的滋味,昭葉才說出話來,“都說良藥苦口,這藥苦的何止是口腹,更是心神。”香甜軟糯的蓮蓬子雖化解了口中苦澀,但心頭那股絞痛卻是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

昭葉起身,想去寢殿外透透氣,卻被洛梅叫住。

“殿下,還有一事,需請您定奪。前些日子您一直病著,太子妃娘娘吩咐人去清點東宮的產業和賬目,說是賬目有問題,把咱們公主府的人都扣下了。”

洛梅話音還未落,一旁的秋云便搶言道:“朱常侍幾次去催,可太子妃就是不放人,我看她是存心想把這些私產據為己有。”

洛梅見秋云情緒激動,聞言想打斷,可秋云卻越說越生氣:

“這些私產原先都是先皇賞賜給咱們公主殿下的,不過是公主殿下當初為了支持太子殿下,暫時交由了東宮代為打理,楊氏她欺人太甚,太子殿下不在了,她連公主的私產都想霸占,難不成東宮從此都要跟著她改姓楊了嗎?”秋云一時氣急,直呼了太子妃的名諱。

昭葉只沉聲說道:“哪里還有什么東宮?她要便都留給她,把我們的人撤回來吧。”她并不感到意外,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涼,人性如此,從無例外。

昔年昭葉的母后蕭皇后在病危之際,為了鞏固東宮勢力,曾一手促成了東宮與長安楊氏一族的聯姻。如今來看,引狼入室,當日所為終究是錯了。

秋云依舊不甘心,憤憤不平道:“可是這些產業一旦給了楊妃,我們長公主府的開銷該怎么辦?皇上登基前,說要削減各個宮中王府的開支以籌備登基大典,可隨后便把這些省下的銀子賞賜給了他的親信。年初擬定給咱們長公主府的例銀本就不多,現下內侍省更是見風使舵,明里暗里克扣了咱們府里不少例銀。”

昭葉靜靜的聽著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卻深感自己無能無力。齊王登基,名為節儉節流,實為削減東宮和其他王府的例銀,用于獎賞自己的親信,內侍省的人又最是攀高踩低。她還好,到底只有自己一個人,可是其他人呢?

“東宮開銷一貫大,楊妃娘娘如今獨自帶著永安王小殿下,孤兒寡母,支撐偌大一個永安王府想必不易,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說到底都是一家人,公主殿下要不要找楊妃娘娘商量一下?”洛梅試探性的詢問昭葉的意思。

齊王剛一登基便切斷了東宮的財源,為的就是看舊東宮的人內斗不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尋常百姓間分家,尚且要鬧得雞飛狗跳,更何況是皇家。如今東宮眾人的一舉一動,只怕在外人眼中都是笑話。

昭葉眼底的倦意再也藏不住,玉指纖纖,沉沉的揉按著太陽穴,以維持著意識的清明。“不必了,我不想見她。從今日起,我們就住在這別苑里,一切從簡。還有把府里能削減的都削減了吧,多余的下人也一并散了吧。”

她病了許久,如今剛一好,便要面對這許多人、許多事。可這些人,這些事,與她又有什么關系,她又何曾真的在意過?昭葉再也忍不住,她一刻也不愿再多待下去,只留下一句:“我想一個人安靜的走走,你們不必跟來”,便起身走出了寢殿。

“諾。”洛梅和秋云不再作聲,只恭敬的行禮,目送公主離開。

見昭葉公主已經走遠,秋云忍不住抱怨起來,“洛梅姐姐,我們該怎么辦?太子殿下去了,先皇也去了,以后誰來為公主殿下遮風擋雨?”

“秋云,今后我們要更加謹言慎行。公主殿下為了避嫌,已是深居簡出,我們也別落人口實,給殿下招來麻煩。”

秋云攥緊拳頭,撅著嘴怨聲道,“殿下如今真是難,不僅要應對和東宮有仇的皇上和昭陽公主,還要應對楊氏兄妹這對小人。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兄妹情深,太子還在時,太子妃楊氏就嫉妒和怨恨公主殿下,數次落井下石,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了,我們更是要防著她要怎么對付咱們公主。”

洛梅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只嘆聲道:“連公主殿下都不介懷的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懷?永安王府和長公主府本是一家,中間又連著個永安王小殿下,你讓公主怎么開口去爭。”

是啊,皇兄待昭葉情深意重,讓她如何去爭?

寒風清明,吹散了昭葉公主的萬千愁思,她的臉上又恢復了一如往日的沉靜,腳下走路生著風,步搖間垂落的青玉珠晶瑩剔透,隨風而動,碰撞間發出清脆的“叮呤”聲,一步一搖,栩栩如生。

一襲素衣間環繞著明黃色的綾帶,那是皇室貴胄獨有的顏色,象征著這世間不可多得玉葉金柯。質地輕薄的花素綾隨風起舞著,似要掙脫這屬于龍血鳳髓的束縛,飄向云際。

皓月當空,襯映著她那如雪般的肌膚沒有一絲血色,停下腳步,抬頭只見月懸碧空、銀盤高掛,指尖輕輕撫過那光滑柔軟、如疊山斜路般的花素綾帶。長安月明,望之如冰凌。

逃不脫、掙不開,卻又無可奈何。

版權:起點女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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