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此刻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昏黃的煤油燈在墻壁上投下搖曳不安的光影，映照著屋內幾張焦灼不安的臉。

自從林嘯孤身一人離開前往百樂門那龍潭虎穴“赴任”后，這小小的空間就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懼填滿。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倍，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不行，我等不了了。”

瘦猴猛地從墻角站起來，瘦小的身體繃得像根弦，焦躁地來回踱步，“這都多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六哥一個人在里面，萬一……萬一那姓葉的娘們翻臉不認人……”

他不敢往下想，眼睛通紅。

“坐下！”孫茂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坐在老舊的桌子旁，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眼神銳利地掃過眾人。

“六哥走之前怎么交代的？都忘了嗎？沉住氣，現在沖出去，除了添亂，屁用沒有！”

“孫先生，話是這么說，”小貴搓著手，臉上是慣有的精明和此刻的憂慮，“可這心里實在沒底啊。葉菁是什么人？那可是三大亨都給面子的主！可咱對她卻是一無所知，她要是真想動我們，就憑六哥一個人……還有我們這點人……”

他環視了一下屋內。

大強、大壯沉默地蹲在角落，像兩塊沉重的石頭。

冷鋒抱著臂靠在門邊的陰影里，眼神銳利如鷹，盯著門外的動靜。

柳小蝶則蜷縮在屋子最里面的破木板床上，雙手緊緊抱著膝蓋，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傳來，眼睛早已哭得紅腫。

“那更要按六哥的計劃來！”

孫茂才加重了語氣，目光掃過柳小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但更多的是決斷。

“六哥孤身進去，就是給我們留退路，如果真出了事，葉菁要斬草除根，我們這點人，加十倍都不夠人家塞牙縫，沖出去就是送死！六哥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他真折在里面，我們立刻分散，當夜離開上海灘，絕不能猶豫。”

“可…可我們就這么干等著？”大強甕聲甕氣地開口，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臉上滿是憋屈和不甘。

“對，就是等著。”

孫茂才沉聲道，“秀蘭是生面孔，又是女孩子，不容易引人注意，六哥已經讓她去百樂門守著了，只要有動靜，她會第一時間回來報信的。”

眾人沉默下來。

道理他們都懂，林嘯是用自己的命在給他們爭取活路。

這份情義和擔當，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可正因為懂，這份無能為力的等待才更顯煎熬。

瘦猴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小貴唉聲嘆氣，大強大壯低著頭，像兩座壓抑的火山。

冷鋒依舊沉默，但抱著臂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藥老一言不發悶悶地抽煙，黑娃抱著大黑狗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小蝶的啜泣聲更大了些，充滿了絕望的恐懼。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空氣里只剩下煤油燈燃燒的滋滋聲、柳小蝶壓抑的哭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

一種山雨欲來、大難臨頭的窒息感籠罩著所有人。

就在這時……

篤、篤篤、篤！

三長兩短，極其輕微的敲門聲，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電流，瞬間擊穿了死寂！

“誰？”孫茂才猛地站起，壓低聲音厲喝。

屋內所有人如同被按下了開關，瞬間彈起。

大強、大壯一個箭步沖到門后兩側，肌肉繃緊，像兩頭發怒的豹子。

冷鋒的手無聲地滑向腰間。

瘦猴和小貴也抄起了手邊的棍子。

孫茂才死死盯著門縫，示意大強準備拉響門后那個簡陋卻致命的繩套陷阱。

“我……秀蘭！”門外傳來一個刻意壓低、帶著喘息的女聲。

“秀蘭。”瘦猴反應最快，緊繃的神經一松，幾乎是撲過去拉開了門栓。

門被拉開一道縫，秀蘭瘦小的身影敏捷地閃了進來，反手迅速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臉色因為緊張和疾跑而漲紅。

“怎么樣？六哥呢？百樂門什么情況？”瘦猴急不可耐地一連串發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釘在秀蘭身上。

秀蘭喘勻了幾口氣，看著屋內一張張緊張到扭曲的臉，尤其是柳小蝶那充滿淚水和絕望希冀的目光，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綻開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

“沒事！六哥沒事！百樂門門口一切正常！我遠遠看到六哥送幾個洋人出來，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呼！”

“老天爺！”

“太好了！”

緊繃到極限的弦瞬間松弛，屋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歡呼和長吁短嘆。

大強大壯緊繃的肩膀垮了下來。

瘦猴興奮地揮了下拳頭。

小貴拍著胸口直念“阿彌陀佛”。

冷鋒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手離開了腰間。

最激動的莫過于柳小蝶。

聽到“六哥沒事”四個字，她緊繃的神經驟然斷裂，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

腿一軟，直接從床沿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巨大的喜悅和之前的極度恐懼形成強烈的反差，讓她再也控制不住，雙手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但這一次，是喜極而泣，是劫后余生的宣泄！

“秀蘭，六哥有沒有……有沒有帶話？”孫茂才相對最冷靜，但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秀蘭連忙從懷里掏出一個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濕的、折疊得很小的紙條：“有，他假裝出來買煙，偷偷塞給我的，讓我轉給您。”

孫茂才一把接過紙條，在昏黃的燈光下迅速展開。

當他看清紙條上那幾行熟悉的字跡和內容時，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震驚！

難以置信！

然后是巨大的荒謬感！

他那張素來以冷靜、多謀著稱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呆滯，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紙條，仿佛要把紙看穿。

饒是他心思縝密，善于揣度人心，也萬萬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孫先生？怎么了？六哥說什么了？”瘦猴見他這副模樣，心又提了起來。

“是啊孫先生，紙條上寫的啥？是好是壞你倒是說話啊。”小貴也急了。

孫茂才深吸一口氣，仿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抬起頭，用一種極其古怪、仿佛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念道：“六…六哥升職了，當…當了一樓領班，被獎勵了一千大洋……”

紙條上的內容如同一個炸雷，在小小的安全屋里轟然炸開！

“啥？！”

“升職了？”

“領班？”

“一千大洋？”

瘦猴、小貴、大強、大壯、甚至連一直沉默的冷鋒，全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震驚、茫然、狂喜、不可思議……

最后都化作了同一個表情：徹底傻眼！

柳小蝶也忘了哭泣，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眾人，小臉上滿是茫然：“領…領班？”

這巨大的身份轉變，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疇。

這不是直接壓她上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