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法租界深處，一棟被高大梧桐樹環繞的歐式別墅，如同蟄伏的巨獸。

與外面上海灘的喧囂混亂截然不同，這里靜謐得只有夜蟲的低鳴。

別墅二樓，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透出溫暖而朦朧的燈光，悠揚卻帶著金石之音的鋼琴聲流淌而出。

琴音穿透夜色，隱隱壓過了遠處隱約傳來的混亂聲浪。

琴房內，巨大的施坦威三角鋼琴前，葉菁端坐。

她換下了一身冷冽的黑色絲絨旗袍，穿著一件質地柔軟、剪裁完美的象牙白真絲睡袍，烏黑的長發隨意挽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

暖黃的燈光灑在她精致得無可挑剔的側臉上，長睫低垂，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翻飛跳躍，動作優雅而精準，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又蘊含著冰冷的算計。

彈奏的并非柔美小夜曲，而是一首激昂、隱帶殺伐之氣的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片段。

琴聲如同無形的戰鼓，敲打著這上海灘不平靜的夜，也映射著她掌控全局、翻云覆雨的心境。

巨大的真皮沙發上，柳如眉慵懶地斜倚著。

她只穿著一件酒紅色、幾近透明的蕾絲睡裙，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玲瓏曲線。

雪白的肌膚在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修長的雙腿交疊，足尖挑著一只鑲鉆的細高跟鞋，輕輕晃動著。

她手中端著一杯如血般殷紅的葡萄酒，美眸半闔，似在欣賞琴音，又似在品味這血色之夜。

妖嬈嫵媚到了極致，像一朵盛放在暗夜中的曼陀羅，美麗卻致命。

一曲終了，最后一個音符帶著鏗鏘的回響，在琴房中久久回蕩。

葉菁緩緩收回雙手，放在膝上，姿態依舊優雅從容，仿佛剛剛指揮了一場無聲的戰役。

柳如眉放下酒杯，紅唇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菁菁，琴彈得越來越好了，聽得人心驚肉跳的。”

她坐直了些，神色轉為精明，“外面都亂成一鍋粥了，霞飛路幾個小幫派殺紅了眼，巡捕房都懶得管了…百樂門…陳金奎和張振海…沒了。”

“嗯。”

葉菁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波瀾，仿佛聽到的只是“今晚月色不錯”這樣尋常的消息。

她端起手邊水晶杯中的清水，淺淺抿了一口。

“陳金奎死在經理室，身中劇毒，一刀斃命，干凈利落。”

柳如眉語速平穩，將血腥的場景描述得如同在念一份報告，“張振海死在后巷，死狀…比較難看…現場有鐵鉤幫殘部活動的痕跡，還有石灰粉、鐵鏈、短刀…像是混戰。”

葉菁的目光落在琴房角落一張小幾上。

那里，靜靜躺著一本封面古舊、邊緣磨損的賬冊。

并非陳金奎丟失的那半本，而是…另外一本更厚更詳盡的。

“林嘯呢？”葉菁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賬冊上，聲音清冷。

柳如眉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他？好得很，在百樂門里待了一整晚，忙前忙后，伺候他那幾個洋人主顧，人證多得是。”

“他那幾個兄弟，倒是有人掛了點彩，不過都不致命。”

葉菁的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琴鍵：“他做得還算不錯，最起碼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原以為得死幾個的…”

“是啊。”柳如眉嬌笑著，眼波流轉，“這小家伙，心思夠深，手段夠狠，運氣也夠好…關鍵…長得還挺俊俏哦。”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帶著幾分調笑，“菁菁，你看…是不是可以適當‘培養’一下？給點甜頭？或者…直接把他調到您身邊來？我看他外語不錯，人也機靈，當個貼身助理也挺養眼…說不定，還能發展成入贅的賢婿呢？”

葉菁終于抬眸，淡淡地瞥了柳如眉一眼。

那眼神平靜無波，無奈柳如眉依舊還是那副媚死人不償命的表情。

至于平常在外人面前的畢恭畢敬，那是一絲都沒有。

“眉姨，以后這種話還是不要說了。”葉菁冷著臉道：“我不喜歡。”

“是是是。”柳如眉敷衍地應付，“我們菁菁是天上仙女，不食人間煙火，也無需人間情欲，不像眉姨這般俗人……”

葉菁不打算理她了，轉移話題道：“他這次算是變相立功，給他開個方便之門吧。”

“百樂門內，只要不越界，他的小心思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需要疏通的地方，你酌情處理。”

“另外…他不是讓那個會養猴的小兄弟開猴場嗎？西郊那片林子邊的廢棄倉庫，劃給他用…租金…象征性收點，我想看看他能折騰成什么樣。”

其實，林嘯在百樂門的一切，都在葉菁掌控之下。

誅殺陳金奎，也是她默許的。

甚至……推波助瀾！

或許林嘯的入局只是偶然，但從他設計殺了劉明輝一刻起，他就成了一個試驗的棋子。

“好，都聽你的。”

柳如眉保持著嬌媚的笑，內心卻瘋狂吐槽：“方便之門？就看你啥時候打開心門…”

“你說什么？”葉菁仿佛聽見對方的心聲，冷冷又瞪了柳如眉一眼。

這下可把柳如眉嚇到了，她裝傻充愣聳了聳肩：“有嗎？我沒說什么啊。”

葉菁凝神瞪了柳如眉許久，那雙寒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復雜的情緒翻涌，但最終歸于一片沉寂的冰封。

柳如眉卻始終笑瞇瞇地回望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種看穿一切的包容和寵溺，仿佛在說“隨你怎么瞪”。

“眉姨！”葉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不再是命令的口吻，更像是對親近長輩的低語，“你總是這樣。”

柳如眉臉上的笑意更深，也更真實了些，少了那份刻意的妖嬈：“好了啦，我們菁菁肯定累了，早點去歇著，剩下的事眉姨幫你辦。”

她語氣里的關切毫不掩飾。

葉菁沒有回應這份關切，或者說，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沉默起身。

象牙白的真絲睡袍如水般滑過她纖細卻挺直的腰背，勾勒出一種拒人千里的孤絕，徑直走向通往臥室的房門。

背影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也格外…沉重。

門在她身后輕輕關上。

柳如眉臉上的笑容，在門合攏的瞬間，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得難以言喻的凝重，甚至…眼底深處，藏著一絲無法抹去的心疼。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里面那個被冰冷外殼包裹著卻曾經天真爛漫的靈魂。

她記得那個在花園里追逐蝴蝶、笑聲如銀鈴的小女孩，記得她彈奏歡快曲調時飛揚的神采……

如今…琴聲依舊，卻只剩殺伐與算計。

這份翻天覆地的改變，如同最鋒利的刀，割在柳如眉的心上。

誰能知道，無限風光背后究竟藏著多少沉重與仇深似海呢。

“哎！”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眼中那份心疼幾乎要溢出來。

重新收斂心神，臉上仿佛瞬間覆上那層八面玲瓏的精明面具，她優雅地起身，走向琴房門口。

那里…還有一堆事等著她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