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瘦猴臉色煞白，滿頭大汗，眼神里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

“黑子”則弓著背，齜著牙，警惕地盯著瘦猴和他身后的方向。

“六哥，孫…孫茂才，鐵鉤幫那個師爺，他…他找上門來了。”瘦猴的聲音都在發抖。

“什么？”林嘯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

饒是他心志如鐵，此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心臟漏跳了一拍。

孫茂才？

那個他設計利用、間接導致鐵鉤幫覆滅的“鬼才”師爺？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

是來尋仇的？！

林嘯的手下意識地按向了腰間藏著的匕首，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他帶了多少人？”

“就…就帶了一個，一個看起來挺冷的男人。”瘦猴急忙道，“就在巷子口，他說…他說他沒惡意，是來談合作的，想見您！”

“談合作？”林嘯眉頭緊鎖，心中疑竇叢生。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可是毀了對方“家園”的罪魁禍首。

瘦猴看著林嘯陰沉的臉色，做了個兇狠的抹脖子動作，壓低聲音：“六哥，要不要…做了他們？就兩個人，我和大壯、黑娃配合“黑子”，加上您…”

林嘯目光閃爍，腦海中飛快地權衡著利弊。

孫茂才此人，心機深沉，智計百出，絕非易于之輩。

他敢只帶一個人找上門來，肯定有恃無恐。

而且，他精準地找到了自己的藏身處，這份情報能力就非同小可，意味著他其實知道自己的一切。

貿然動手，風險太大，不值當。

更重要的是，“談合作”這三個字，勾起了林嘯極大的好奇。

孫茂才這樣的聰明人，不會無的放矢。

“不。”

林嘯果斷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來者是客，先晾他們一會，你讓大壯去把大強小貴喊來，‘人齊了備足家伙’再請他們到隔壁藥老那屋。”

他指了指隔壁安全屋，“記住，客氣點，但盯緊了那個跟班，讓黑娃帶著“黑子”守好門。”

“是，六哥。”瘦猴見林嘯主意已定，不再多言，轉身急匆匆辦事去了。

林嘯關上房門，靠在門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內心的驚濤駭浪。

他看向里間門口依舊滿臉通紅的柳小蝶探出半個腦袋，沉聲道：“丫頭，躲樓上去，沒我的指令，絕對不準下樓。”

“哦哦。”

柳小蝶連忙點頭，乖巧地跑上樓去。

這丫頭腦袋瓜可能沒那么聰明，可對林嘯的話言聽計從。

讓她蹲著絕不站著，讓她躺下絕不敢隨意翻身。

林嘯也漸漸喜歡上這傻妞了。

……

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濕冷的空氣浸潤著閘北破敗的街巷。

在距離林嘯安全屋幾十米外的巷口，兩道身影靜立。

孫茂才穿著一身洗得發白但異常整潔的藏青色長衫，外面罩著一件半舊的深灰色馬褂。

他站得筆直，如同崖邊青松，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平靜。

不見半分落魄逃亡的倉皇，反而透著一股成竹在胸的從容與內斂的自信。

他雙手負在身后，目光沉靜地觀察著這條不起眼的弄堂，仿佛等待一位值得期待的棋手。

他身邊的冷鋒則顯得焦躁許多。

這個精悍的漢子穿著利落的黑色短打，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忍不住低聲道：“先生，這姓林的架子也太大了，我們誠心上門，他竟敢晾我們這么久？一個小癟三，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冷鋒，稍安勿躁。”

孫茂才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目光依舊沉穩：“他不是在擺架子，而是在…殺我的銳氣，也在試探我的耐心和誠意。”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欣賞，“更是在做準備，若他真如我所料是那個攪動風云的‘毒牙’，此刻屋內，恐怕早已布好了天羅地網，等著我們自投羅網呢。”

冷鋒一愣：“做準備？殺銳氣？”

“沒錯。”孫茂才微微頷首，“來之前，我已將他查了個底朝天。”

“百樂門內，他對底層雜役、清潔工笑容真誠，那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對洋人表面恭敬，實則陽奉陰違，骨子里藏著傲氣和不屑。”

“心狠手辣除掉劉明輝、黑蛇、李扒皮，卻對收留的弱女柳小蝶、對跟隨他的兄弟有情有義。”

“這樣的人，絕非驕傲自滿之輩，恰恰相反，他謹慎到了骨子里，且…有原則，有底線。”

“他晾著我們，一是觀察我們反應，二是給他的人手布置爭取時間。”

“這恰恰證明了我的判斷，他值得我走這一趟。”

冷鋒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耐著性子壓下火氣：“可這也太…”

“過分？不，這叫生存之道。”孫茂才目光悠遠，“在這魔都，大意一次，便是萬劫不復，他的謹慎，讓我對他更添幾分信心。”

就在這時，瘦猴的身影從弄堂深處小跑著出來。

他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帶著點市井的油滑：“哎喲，孫先生，久等了久等了。”

“實在對不住，昨晚百樂門生意好得邪乎，六哥忙了一宿，天亮才合眼，這不，剛被我叫醒，正收拾呢…”

“怠慢之處，您二位海涵，六哥請你們進去。”說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冷鋒冷哼一聲，臉色依舊難看。

孫茂才卻毫不在意，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無妨，是我們冒昧打擾了，煩請小哥帶路。”

他從容地整了整衣襟，仿佛要去赴一場重要的宴會。

瘦猴領著兩人，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

他敲了敲門，三長一短。

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

開門的是林嘯本人。

孫茂才看著眼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眼中閃過幾分驚訝。

他很難想象，如此年輕一人，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城府，能策劃出那么多的大事。

將半個上海灘攪得天翻地覆，而他卻置身事外。

這份心智、氣度，絕對與他的年齡不符。

他直勾勾盯著林嘯的眼睛，仿佛看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寒潭。

果然，人不可貌相，深不可測。

而相反的，林嘯看著孫茂才清瘦儒雅，卻仿佛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感，也是眼前一亮。

果然，氣宇不凡，有智將風采，可惜跟了個了棒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