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般潑灑在弄堂深處。

安全屋的門窗被粗鐵鏈鎖死，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鎖住了柳小蝶的心跳。

她蜷縮在里屋的床上，耳朵極力捕捉著墻外任何一絲異響。

遠處似乎有模糊的騷動傳來，又很快被夜風吞沒，讓她驚疑不定。

她雙手緊緊攥著林嘯給她的那支發簪，冰冷的金屬觸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對林嘯的恐懼、依賴和那份難以言說的好奇，在她心中激烈地交織翻滾。

她并不知道林嘯此刻正帶著大強，隱在百樂門斜對面一條更深的巷口陰影里。

霓虹的光芒在這里變得稀薄，空氣中飄蕩著劣質煙草和食物殘渣的氣味。

遠處，李秀蘭穿著樸素藍布褂子，挎著竹籃喬裝成賣煙女孩，正怯生生地站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

籃子里是幾包“老刀牌”和“美麗牌”香煙。

林嘯對身旁的大強使了個眼色，自己則悄悄滑到李秀蘭身邊，裝作要買煙。

“一包老刀。”林嘯壓低聲音，遞過一張零錢。

李秀蘭飛快地接過錢，塞給他一包煙，同時語速極快，聲音細若蚊吶。

“六哥，劉明輝整晚都在百樂門里沒挪窩！”

“他有點像熱鍋上的螞蟻，出來門口張望了兩趟，臉色鐵青，好像在找什么人。”

“陳阿四那爛泥鰍…沒見著，聽門口拉車的阿福說，下午見他在老城隍廟那片晃悠，帶著幾個手下，眼睛都紅了，像要吃人。”

林嘯心中了然。

劉明輝應該在找露西，聯系不上，心慌了。

陳阿四丟了手下，正發瘋似的尋找，找到自己只是時間問題。

“知道了，繼續盯著，有異常立刻撤，別冒險。”

林嘯低聲叮囑，將煙揣進口袋，迅速退回陰影中。

他帶著大強，繞到幾條街外一個通宵營業的餛飩攤。

攤主是個佝僂的老頭，一盞煤油燈掛在挑子上，鍋里翻滾著渾濁的湯水，飄著幾點蔥花和豬油渣的香氣。

兩人各要了一碗柴爿餛飩。

林嘯默默地吃著，注意力卻全在四周。

大強則呼嚕呼嚕吃得飛快，反正他只負責動手，動腦子的是林嘯的事。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

晚上九點多，瘦猴出現在餛飩攤附近。

他機警地掃視一圈找到賣煙的李秀蘭。

兩人低聲交談幾句，秀蘭指了指林嘯的方向，瘦猴立刻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一絲疲憊。

“六哥！”

瘦猴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抓起林嘯碗里剩下的半碗餛飩湯灌了下去，抹了把嘴，“都辦妥了。”

“說。”林嘯言簡意賅。

“露西那娘們兒，嚇破了膽，聽話得很。”

“我先帶她去她家附近繞了一圈，讓她遠遠瞅了一眼她老娘在門口納鞋底，她臉都白了。”

“然后我們去了劉明輝家。”

瘦猴壓低聲音，眼中閃著光，“露西帶路的，在霞飛路靠近靜安寺那邊的一棟石庫門，二樓東廂。”

“我翻墻進去的，那老東西家里養了條癩皮狗，差點壞事，被我一個肉包子塞嘴給引開了。”

“床頭柜后面那墻，嘿！真有個暗格，我撬開一看，里面就一個油紙包著的本子。”

瘦猴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用破布裹著的冊子遞給林嘯。

林嘯接過，入手微沉。

他沒立刻打開，只是掂量了一下，眼神深邃。

“露西全程看著，跟丟了魂似的，我出來時，她還癱在墻角哆嗦呢。”

瘦猴繼續道：“我按您吩咐，把她帶到前面拐角那死胡同里等著了。”

“走。”林嘯起身，丟下幾個銅板。

瘦猴和大強立刻跟上。

在死胡同的陰影里，露西像一灘爛泥般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看到林嘯出現，她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縮。

林嘯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劉明輝在百樂門里，陳阿四在老城隍廟附近發瘋。”

“現在，我需要你把劉明輝和陳阿四引出來，就說…發現我的藏身處了，只有我一個人在。”

“不…不…不行！”

露西驚恐地尖叫起來，聲音都變了調，“他們會殺了我的，劉明輝會知道是我出賣了他，陳阿四就是個瘋子，嘯哥…求求你…放過我吧…”

“放過你？”林嘯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意，“照片在我手里，你的小情郎在我手里，你出賣劉明輝的證據，是你帶瘦猴偷的賬本，你覺得，你現在還有資格說不行嗎？”

他俯下身，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刀鋒抵在露西的喉嚨，“事成之后，一百塊現大洋，足夠你們遠走高飛，若敢耍花樣…”

他頓了頓，聲音如同寒冰地獄刮來的風，“我保證，你會比劉明輝和陳阿四死得慘一百倍，你的小情郎會第一個下去陪你，選一個吧？”

露西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幾乎讓她窒息。

她看著林嘯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知道這絕不是恫嚇。

良久，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發出如同瀕死般的嗚咽：“我…我去…我去…”

露西走后，林嘯按住瘦猴的肩膀，輕聲道，“猴子，你偷摸著遠遠跟著她，確認她把劉明輝引出來，帶到老城隍廟后街那片廢棄的紗廠倉庫區，注意安全。”

“好！”

瘦猴像一道影子，綴在踉踉蹌蹌走向百樂門的露西身后。

“秀蘭，你立刻回家，鎖好門，今晚別出來。”

李秀蘭擔憂地看了林嘯一眼，不敢多問，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大強，跟我走！”

林嘯帶著大強，以及隨后趕到的大壯、小貴，快速潛行至老城隍廟后街。

這里曾是繁華的紡織區，如今已大半荒廢。

巨大的廢棄廠房如同沉默的怪獸匍匐在黑暗中，斷壁殘垣隨處可見。

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鐵銹的腐朽氣味。

林嘯選擇了一處相對完整、只有一個狹窄入口的舊倉庫作為陷阱。

“貴子，身體好些了沒？”

林嘯看著手上包扎著紗布，臉色仍有些煞白的小貴，關心了一句。

若不是人手不足，他不會讓對方來冒險。

聞言，小貴搖了搖受傷的手，輕笑道：“猴子給我買了上等的消炎藥，燒退了，腦袋也不昏了，沒事。”

林嘯安心地點頭，看向三人，冷冷道：“現在聽我指揮，布置一下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