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林嘯被帶回夜總會后臺。

脫下散發著惡臭、浸染著污穢與血跡的破衣爛衫，他被要求換上白色侍者襯衫和黑色馬甲。

衣服漿洗得有些僵硬，帶著廉價的肥皂味。

和他前世動輒上萬的名牌沒法比，卻怎么也比他此前那一身破爛要強。

一瞬間，他仿佛變了個人。

雖然皮膚下的傷疤仍在隱隱作痛，卻精神奕奕，自信滿滿，隱約中夾雜著一股英姿。

后臺幾名舞女的目光時不時偷偷往他身上飄，竊竊私語。

隨后，他被兩個打手粗暴地推搡著，踉蹌穿過喧囂鼎沸的舞廳。

刺鼻的香水味、濃烈的雪茄煙霧、汗液的酸餿與烈酒的辛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濁流。

震耳欲聾的爵士樂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

舞池里燈影迷離，穿著高開叉艷麗旗袍的舞女腰肢款擺，與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男人們在昏暗的光線下癡纏扭動。

這極致的浮華與墮落，與幾分鐘前那條血腥骯臟的后巷形成荒誕而殘酷的對比，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地獄。

“我一定不會再回到那骯臟的地方。”林嘯默默在心里自言自語。

最終，他被帶到二樓一個相對安靜的走廊盡頭。

一間包廂的門虛掩著，里面清晰地傳來男人暴躁的、帶著濃重卷舌音的俄語咆哮。

以及玻璃器皿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刺耳聲響。

陳金奎并沒有立刻讓林嘯進去。

他叼著新點上的雪茄，細長的眼睛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懷疑和陰鷙。

他上下打量著換上侍者服后氣質明顯有些不同的林嘯，猛地吸了口煙，噴出一股濃霧，然后對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女翻譯露西抬了抬下巴。

“露西。”陳金奎用上海話吩咐，“考考他，用你會的，隨便說點啥。”

露西愣了一下，有些怯生生地看向林嘯。

她顯然還沉浸在剛才被俄國客人怒罵的驚嚇中，但也明白經理的意思。

她輕輕點頭，努力挺直腰板，用一種帶著明顯上海口音、語法也略顯生硬的英語開口，語速很慢：“你是新來的侍者？你會點單嗎？威士忌…蘇打水？”

林嘯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一口流利、清晰、帶著標準倫敦西區腔調的英語脫口而出，聲音平穩而專業：“是的，女士，我可以為您點單。”

“您對威士忌蘇打水中的威士忌品牌有特別要求嗎？我們有尊尼獲加紅方和黑方可供選擇。”

露西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她自己的英語水平僅限于應付一些簡單酒水名稱和基礎問候。

可林嘯這流暢、自然、還帶著品牌知識的回答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范圍！

她下意識地看向陳金奎。

陳金奎的臉色沒有絲毫緩和，反而更沉了。

他不懂英語具體說什么，但林嘯那脫口而出的流暢和露西的震驚對比太明顯。

他冷哼一聲，用更嚴厲的語氣對露西說：“法語，你不是會點法語嗎？問他！”

露西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自己學過的幾句法語，磕磕巴巴地，帶著濃重口音用法語說道：“先生…客人…他很生氣！他想要什么？”

這一次，林嘯的回答更加行云流水。

他微微轉向陳金奎的方向，用優雅、純正、帶著清晰巴黎口音的法語說道。

語速適中，確保陳金奎能感受到那種“地道”的韻味。

“小姐，這位白俄國客人對我們的服務極度不滿。”

“他要求我們給他提供烈酒，足夠烈的烈酒來放松。”

“他不喜歡年輕的女孩，他需要年紀大的女人來充當一個傾聽者。”

“而且必須是胸襟寬廣，身體足夠強大的女性，能讓他真正來發泄他的精力。”

林嘯這段法語不僅流暢精準，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和法國人在交流。

露西徹底呆住了，嘴巴微張，完全無法理解林嘯在說什么。

但那純正的法語腔調和篤定的神態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敬畏。

她扭扭捏捏看向陳金奎，一臉慚愧：“金…金爺，我…我聽不懂。”

見狀，林嘯又用中文解釋了白俄人的需求。

他直接點出了問題的核心。

俄國客人的真實需求并非年輕美女，而是烈酒和年長女性！

還要有容乃大，經得起摧殘的年長女性。

話一說完，所有人都呆了。

露西更羞愧尷尬了。

陳金奎嘴角一抽，嘴里的雪茄忘了吸，煙灰簌簌掉落在锃亮的皮鞋上。

兩人交流的時間很短，他雖然聽不懂具體詞匯，但林嘯那從容不迫的姿態、抑揚頓挫的語調、以及露西那副被徹底震住的表情，都像重錘一樣砸在他心上。

他看著林嘯，眼神里的懷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震驚和撿到寶的狂喜。

這小子，真他媽是個怪物！

他倒是沒怪責露西，畢竟白俄人竟然要年長女性？

越大越好？

這…這需求誰特么能想得到啊？

若是真聽不懂，光憑猜測還真的沒法滿足客戶需求。

“人呢？！都死光了嗎？”

就在這時，包廂里又傳來一聲更響亮的咆哮和玻璃碎裂聲。

這聲怒吼驚醒了陳金奎。

他猛地將雪茄摁滅在旁邊的墻上，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厲，死死盯著林嘯。

“小子，老子信你這一次，進去搞定他！”

他指著包廂門，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記住了！搞定了，什么都好說，但若是搞砸了，老子親自割了你的舌頭！”

林嘯深吸一口氣，壓下胃部的翻騰和手腕上仿佛殘留的刀鋒寒意。

“放心金爺，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咬了咬牙，提出了第一個要求：“但能不能請您幫小貴止血？若不然，他怕是熬不過今晚。”

此話一出，陳金奎的臉唰一下就冷了下來，冷面如刀。

然而，林嘯卻沉著鎮定地與之對視，那種自信滿滿的目光，甚至都讓陳金奎詫異。

“好小子，有種。”

陳金奎笑了，對手下揮了揮手，“去給那小子止血，看著他，若是這小子給我弄砸了，直接把兩人剁碎了喂狗。”

聞言，林嘯身子一顫。

他知道，對方在敲打自己。

可是，他沒有退縮。

雖然剛穿越過來對小貴沒什么深厚感情，可憑前身的記憶，他知道小貴雖然沒什么本事，卻很講義氣。

他要在這吃人世界活著，就需要靠得住的幫手。

他，不能死！

小貴，也得活著。

“明白，金爺。”

林嘯整理了一下漿洗得發硬的襯衫領口，眼神瞬間切換成華爾街精英面對重要客戶時的專注與鎮定。

他不再看任何人，挺直脊背，推開了那扇通往未知，卻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包廂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