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的手機屏光像一只疲憊的螢火蟲，趴在母親的臉側，把她凹陷的顴弓映得發亮。林淵跪在沙發旁，手搖充電器吱呀作響，每一下都像鈍鋸在鋸他的神經。母親含在舌底的硝酸甘油已經化盡，呼吸卻依舊淺得幾乎捉不住。屏幕右上角，電量從百分之二艱難地爬到百分之四，像垂死之人回光返照。

林淵知道，這點電救不了母親，也救不了世界，但它能讓他做一件事——再次打開BUG系統的“觀測窗”。那是新手補償里附帶的被動技能：電量低于百分之五時，可短暫窺見下一次副本的入口坐標，代價是手機會在十秒后徹底報廢。他原本打算留到萬不得已，但現在，萬不得已已經到來。

他深吸一口氣，用指紋點開系統圖標。幽綠的光幕立刻鋪滿視網膜，一行血紅的提示像釘子一樣釘進瞳孔：

【觀測窗開啟倒計時：10】

【9】

【8】

……

數字每跳一次，母親的呼吸就弱一分。林淵屏住呼吸，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像在懸崖邊拉住最后一塊巖石。

【0】

屏幕驟然熄滅，黑暗轟然合攏，卻在合攏前的一剎那，投下一幅殘影——

那是一條極細的裂縫，懸在客廳天花板中央，像有人用鋒利的指甲在空氣里劃開一道口子。裂縫里滲出暗銀色的光，像水銀，又像融化的月。光里浮著一行小字：

【裂縫坐標：本層 404室】

【開啟倒計時：00:29:57】

林淵的瞳孔猛地收縮。404，是樓上那間空置了七年的屋子，房東說那里死過人，租金便宜一半也沒人敢住。如今，它成了副本入口。

黑暗重新壓下來，手機徹底黑屏，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林淵把手機輕輕放在母親枕邊，用最后一點藍光替她照亮側臉。她的睫毛在光線里微微抖動，像兩片被雨水打濕的羽毛。

“等我。”他低聲說，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卻像釘子，釘進自己的骨髓。

他起身，把母親的手輕輕放進被子里，指尖觸到她的脈搏——依舊細若游絲，卻倔強地跳了一下，像回應他的承諾。林淵深吸一口氣，從抽屜里摸出一把折疊刀，刀身冰涼，像一條沉睡的蛇。他把刀揣進褲兜，又抓起那只手搖充電器——雖然電量耗盡，但手柄是實心金屬，必要時可以當撬棍。

門再次被推開，走廊比先前更黑，像一條被抽掉靈魂的隧道。林淵貼著墻走，每一步都踩著自己的心跳。樓梯間傳來細微的滴水聲，像某種黏稠的液體從高處墜落，砸在臺階上，發出“嗒、嗒”的回響。他想起404的傳說：七年前，一個獨居畫家在那里割腕自殺，血從門縫滲出，沿著樓梯一直流到三樓，像一條蜿蜒的小溪。

此刻，那滴水聲像那條小溪的幽靈，在黑暗中輕輕舔舐他的腳踝。

三樓到四樓的樓梯扶手斷了半截，斷口參差不齊，像被巨獸咬過。林淵跨過扶手時，褲腳被鐵刺勾住，“嗤啦”一聲撕開一道口子，冷風立刻灌進來，貼著小腿往上爬。他顧不上疼，繼續往上走。

404的門緊閉，門縫下卻透出一線暗銀色的光，像水銀從地獄里滲出來。林淵蹲下身，用指尖蘸了一點——冰涼，黏稠，帶著鐵銹味。他忽然想起母親病房里那根滯留針，針頭拔出時噴出的血珠，也是這樣的溫度。

門把手上纏著一圈紅線，線頭系著一把生銹的鑰匙。鑰匙柄刻著歪歪扭扭的“淵”字，和他口袋里那把打火機上的刻痕一模一樣。林淵的指尖頓住，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轉。

咔噠。

門開了。

暗銀色的光像潮水，瞬間淹沒他的腳踝。林淵下意識后退半步，卻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了進去。失重感只持續了一瞬，下一秒，他站在一間陌生的客廳里。

客廳極長，極窄，像一條被拉長的棺材。墻壁刷成暗紅色，像干涸的血，天花板上吊著一只燈泡，卻沒有燈絲，只懸著一滴凝固的水銀。地板上散落著畫框，畫布被撕成碎片，碎片上濺滿暗褐色的顏料——或者不是顏料。

林淵的鼻尖聞到一股濃烈的鐵銹味，混著松節油與霉味，像一間被封閉了七年的畫室。他的目光落在客廳盡頭——那里擺著一張畫架，畫架上釘著一張未完成的油畫：畫面中央是一條裂縫，裂縫里伸出一只手，手腕上系著紅線，線的另一端纏繞在畫框邊緣，像一條拴住命運的韁繩。

林淵走近，發現那只手的指甲縫里嵌著細小的銅屑，和他剛才擰鑰匙時沾到的銅綠一模一樣。畫框右下角，寫著一行小字：

“給淵——當你看見這幅畫，我已經在裂縫里等你七年。”

落款是：林默。

林淵的指尖猛地一顫。林默，是他父親的名字。

父親不是病逝，而是失蹤——七年前的一個雨夜，父親接了一個電話，匆匆出門，再沒回來。母親只說父親“去了很遠的地方”，卻在他十八歲生日那天，把這把鑰匙塞進他手里，說：“等你長大了，時間會把答案還給你。”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

林淵伸手去碰那幅畫，指尖剛碰到裂縫，整幅油畫忽然像水面一樣波動起來。裂縫擴大，一只手從畫里伸出，蒼白、修長，指甲縫里嵌著銅屑，手腕上系著紅線——和他父親的手一模一樣。

那只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卻讓他無法掙脫。暗銀色的光順著紅線爬進他的血管，像一條冰冷的蛇，一路鉆向心臟。

系統提示驟然浮現：

【副本：裂縫里的低語】

【難度：Lv1】

【通關條件：在父親徹底消失前，找到他留給你的“燈芯”】

【失敗懲罰：綁定對象心跳歸零】

【倒計時：00:19:59】

林淵的瞳孔猛地收縮。

父親的手拉著他，一步步走向畫框。裂縫像一張嘴，緩緩張開，露出里面幽深的黑暗。黑暗里傳來父親的聲音，低沉而模糊，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淵兒，別怕……燈芯在你心里……”

聲音戛然而止，紅線驟然繃緊，父親的手開始透明，像被水銀溶解。

林淵的指尖碰到畫框邊緣，摸到一塊凸起的木刺。他用力一掰，木刺斷裂，露出里面藏著的一截銅絲——極細，極軟，卻閃著微弱的光。

銅絲的一端連著父親的手腕，另一端連著他的心跳。

林淵忽然明白，所謂的“燈芯”，并不是實物，而是父親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別怕，黑暗里也有光。”

他把銅絲緊緊攥在手心，暗銀色的光順著銅絲流進他的血管，像一股溫暖的電流，瞬間驅散所有恐懼。

畫框里的父親對他笑了笑，嘴唇無聲地開合：“去吧，她在等你。”

紅線斷裂，父親的手化作點點銀光，消散在裂縫里。

倒計時歸零。

【副本通關】

【獎勵：裂縫坐標永久標記，可自由進出一次】

【副作用：宿主將繼承父親的‘共感’——可聽見黑暗里的心跳】

林淵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回到自家客廳。

母親安靜地躺在沙發上，手腕上的尼龍繩被解開，指尖卻多了一抹暗銀色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水銀。

林淵跪在她身旁，把臉貼在她掌心，聽見兩股心跳重疊——

咚、咚、咚。

黑暗依舊濃稠，卻有一道裂縫，悄悄懸在天花板中央，像父親最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