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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941年9月12日,莫斯科州防空壕

秋雨像冰冷的針,扎在瓦西里裸露的手腕上。他蜷縮在防空壕的角落,用刺刀把最后一塊樺樹皮劈成碎片,塞進鐵皮罐頭做的簡易爐灶里。火苗舔舐著潮濕的木片,冒出嗆人的白煙,把昏黃的光投在壕壁的泥土上,照亮了新刻的字跡——那是彼得羅夫、安德烈和所有犧牲戰友的名字,每個名字旁邊都畫著小小的紅星。

“政委同志,面包熟了。”帕維爾掀開蓋在罐頭盒上的軍帽,里面的黑麥面糊已經凝固成塊,邊緣烤得焦黑。少年士兵的臉頰消瘦得能看見顴骨,軍靴的鞋底徹底磨穿,他用鐵絲把帆布捆在腳底,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帶血的腳印。

瓦西里接過面包時,注意到帕維爾懷里的懷表鏈斷了。彼得羅夫的黃銅懷表現在由他貼身保管,表蓋內側的大衛之星被摩挲得發亮,表針卻永遠停留在了7月28日——那是猶太少年停止呼吸的時間。防空壕里彌漫著一股藥膏和霉味混合的氣息,卡佳正在給新加入的平民安娜換藥,她的胳膊被德軍的燃燒彈燒傷,傷口感染后化膿,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令人不安的黃色。

“電臺有信號了!”安德烈留下的電臺突然發出滋啦聲,帕維爾撲過去戴上耳機,手指在布滿銹跡的旋鈕上顫抖,“是莫斯科廣播電臺!他們在播送最高統帥部的命令!”

瓦西里湊過去,耳機里傳來熟悉的電流聲,夾雜著播音員嘶啞卻激昂的聲音:“……莫斯科州進入緊急防御狀態!所有公民拿起武器,保衛首都!德軍已被阻擋在莫扎伊斯克防線……”

防空壕外傳來防空炮的轟鳴,震得泥土簌簌落下。三架德軍Ju-88轟炸機正低空掠過,機翼上的鐵十字在雨幕中若隱若現,投下的炸彈在遠處的村莊掀起黑色煙柱。瓦西里看見安娜的身體猛地一顫,她下意識地捂住耳朵,燒傷的胳膊因為用力而滲出鮮血,嘴里反復念叨著:“別炸了……別炸了……”

卡佳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把自己的軍大衣披在她身上。這件曾經印著紅十字的大衣現在沾滿泥污,肘部磨出了破洞,但卡佳始終不肯扔掉——這是她作為衛生員的最后標志,也是從斯摩棱斯克帶出來的唯一念想。

“他們在執行‘臺風行動’。”瓦西里望著轟炸機消失的方向,雨水順著鋼盔邊緣滴落,“希特勒要在冬天前占領莫斯科,這是他們最后的瘋狂。”

從8月3日到9月12日,他們在維亞濟馬的森林里與大部隊失聯,不得不依靠繳獲的地圖和電臺碎片判斷方向。沿途收攏了七個失散的士兵,其中有個來自第316步兵師的機槍手,他說自己的師長潘菲洛夫少將在莫扎伊斯克防線犧牲了,全師官兵戰斗到最后一人,用血肉之軀擋住了德軍的裝甲集群。

“他說共產黨員要帶頭沖鋒。”機槍手的聲音哽咽,他的鋼盔上有個彈孔,是被MG42子彈擦過留下的,“少將同志被炮彈炸斷了腿,還在喊著‘絕不后退’。”

瓦西里的手指摸到胸口的黨員證,封皮已經被雨水泡軟,但里面的入黨誓詞依然清晰。他想起明斯克州官員在他入黨時說的話:“黨員的價值,要在最危險的時刻體現。”現在這句話正被無數戰友用生命踐行——從邊境防線到莫斯科近郊,焦土之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共產黨員的鮮血。

下午三點,防空哨報告德軍步兵正在逼近。瓦西里召集所有人檢查裝備:兩挺莫辛納甘步槍(每支十發子彈)、一支繳獲的MP40(只剩三個空彈匣)、五枚F-1手榴彈(其中兩枚受潮),還有帕維爾用鐵絲捆住的刺刀。他們在防空壕周圍布置了簡易陷阱,用削尖的樹枝和手榴彈絆發裝置構成第一道防線。

“安娜,你負責電臺和傷員。”瓦西里把納甘左輪遞給卡佳,槍膛里壓著最后五發子彈,“記住,這是留給自己的,不能被俘虜。”

他知道德軍對待政委和猶太人的政策——上個月在維亞濟馬的戰俘營,他們曾目睹黨衛軍士兵用機槍掃射被俘的政委,紅領章被當作戰利品掛在裝甲車的欄桿上。那些沒能及時撕掉領章的黨員,最終都成了“政委命令”的犧牲品,連個完整的墓碑都不會留下。

四點十七分,德軍的先頭部隊進入射程。瓦西里趴在壕溝邊緣,透過偽裝的樹枝縫隙瞄準,能清晰看見領頭士官的單片眼鏡反射著寒光,他的黑色黨衛軍制服領口別著骷髏徽章,皮靴踩著積水發出嘩啦聲。跟在后面的士兵背著工兵鏟,顯然是要清理防御工事。

“等他們進入陷阱區。”瓦西里低聲命令,手指扣在扳機上。雨水順著槍管流下,在扳機護圈里積成小小的水洼,他的手指因為寒冷而僵硬,卻牢牢穩住了準星。

當德軍士兵踩到絆發線時,瓦西里猛地拽動繩索。隱藏在灌木下的手榴彈轟然爆炸,彈片夾雜著泥土和樹枝飛濺,最前面的三個黨衛軍士兵瞬間倒下,黑色的制服在泥地里綻開暗紅的血花。帕維爾的機槍立刻開火,子彈在雨幕中劃出白色軌跡,把后續的德軍壓制在洼地后面。

戰斗持續了不到二十分鐘。當德軍的迫擊炮開始轟擊時,瓦西里下令撤退——他們的任務不是死守,而是拖延時間,為后方的防御工事爭取構筑機會。撤退時,那個來自潘菲洛夫師的機槍手主動留下掩護,他抱著炸藥包沖向德軍,嘴里喊著“為了莫斯科”,爆炸聲吞沒了他最后的身影。

他們躲進密林深處時,每個人都成了落湯雞。安娜的燒傷胳膊因為奔跑而再次裂開,血水滴在落葉上形成斷斷續續的紅痕;帕維爾的鐵絲鞋底徹底脫落,光著腳踩在碎石上,留下一串血印;卡佳的軍大衣被彈片劃破,露出里面磨破的襯衫。

瓦西里的左臂傷口再次崩裂,鮮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在腋窩處凝成黏膩的硬塊。他靠在松樹上喘息,看著遠處防空壕的方向升起黑煙,知道那里已經落入德軍手中。但他并不后悔——至少他們遲滯了敵人的推進,為后方的平民轉移爭取了時間。

夜幕降臨時,他們在一座廢棄的集體農莊安頓下來。瓦西里在馬廄的角落里找到半袋燕麥,卡佳用罐頭盒煮成糊糊,每個人分到一小碗。安娜把電臺藏在草堆里,試圖修復受潮的零件,她的手指雖然燒傷了,卻異常靈活,很快就讓耳機里傳出微弱的電流聲。

“莫斯科在說……英美開始援助我們了。”安娜的聲音帶著驚喜,她把耳機遞給瓦西里,“他們說新的反法西斯聯盟正在形成,要聯合全世界的力量打敗希特勒!”

瓦西里聽著電臺里的新聞,感覺疲憊的身體里注入了一絲暖意。共產國際雖然解散了,但反法西斯的力量正在重新集結,就像他們這些失散的士兵,正一步步向莫斯科靠攏。他想起沿途看到的場景:燃燒的村莊旁升起的紅旗、廢墟里堅持廣播的地下黨、帶著紅纓槍的少年游擊隊員……希望從未真正熄滅。

帕維爾突然從懷里掏出彼得羅夫的懷表,在篝火上烘烤受潮的表芯。銅制的外殼在火光中泛著暖光,表蓋內側的大衛之星與他們胸前的黨徽碎片交相輝映。“政委同志,表針動了!”少年士兵驚喜地喊道,指針在微弱的動力下緩緩轉動,指向九點零五分。

瓦西里望著跳動的表針,突然想起了白俄羅斯的家鄉。此刻明斯克的街道上應該落滿了秋葉,妻子或許正在紡織廠的廢墟里堅持生產,兒子可能已經加入了少先隊游擊隊。他從懷里掏出那張記錄犧牲戰友的名單,雨水讓字跡有些模糊,但每個名字都深深烙印在心里。

“明天我們繼續向莫斯科前進。”他把名單折好,和黨員證一起貼身藏好,“那里有我們的同志,有新的防線,有勝利的希望。”

夜雨中傳來遠處的炮聲,那是莫扎伊斯克防線的方向。瓦西里裹緊濕透的制服,把冰冷的步槍抱在懷里,聽著電臺里斷斷續續的廣播。在1941年9月12日這個雨夜,莫斯科州的焦土上,他們的抗爭仍在繼續——像這永不熄滅的篝火,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燃燒著不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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