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41年8月3日,維亞濟馬外圍森林
- 灰燼中的紅星
- 逍遙半生游江湖
- 2895字
- 2025-07-21 20:43:28
晨霧還沒散盡時,瓦西里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驚醒。他猛地坐起身,左手按住胸口,卻摸到一片黏膩的溫熱——咳出的痰里混著血絲,在草綠色的制服前襟暈開細小的紅點。卡佳湊過來用聽診器聽他的肺部,冰涼的金屬頭讓他打了個寒顫,女衛(wèi)生員的眉頭越皺越緊,藍色的眼睛里寫滿擔憂。
“政委同志,您得休息。”她把最后一片磺胺藥片塞進他手里,這是從犧牲的德軍軍醫(yī)背包里找到的存貨,藥瓶上的標簽顯示已經(jīng)過期一個月,“再這樣硬撐,肺部感染會致命的。”
瓦西里把藥片咽下去,苦澀的味道從舌根蔓延到喉嚨。他們已經(jīng)在維亞濟馬外圍的森林里徘徊了五天,原本人數(shù)就不多的戰(zhàn)斗小組又減員了——彼得羅夫三天前發(fā)起高燒,意識模糊中總喊著明斯克的街道名稱,卡佳背著他走了兩夜,最終還是沒能挺過那個暴雨的夜晚。現(xiàn)在少年機槍手的黃銅懷表由帕維爾保管著,表蓋內(nèi)側(cè)的大衛(wèi)之星被摩挲得發(fā)亮。
“發(fā)現(xiàn)德軍巡邏隊。”帕維爾從樹杈上滑下來,軍靴在腐葉堆上踩出悶響。他的MP40沖鋒槍掛在脖子上,彈夾里只剩下五發(fā)子彈,這是他們昨天從三個掉隊的黨衛(wèi)軍士兵手里繳獲的,代價是帕維爾的左臂被子彈劃傷,現(xiàn)在纏著卡佳用襯衫撕成的布條。
瓦西里匍匐到觀察點,透過松樹縫隙望去。十二名德軍步兵正沿著林間小道搜索前進,他們穿著灰綠色的夏季制服,褲腿塞進高筒皮靴里,領(lǐng)口的鐵十字徽章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隊伍中間有兩個被捆綁的平民,其中一個 elderly man的胸前別著褪色的黨員證,另一個年輕女人的裙子被撕扯得不成樣子,臉上留著清晰的指印。
“是第4裝甲集群的后衛(wèi)部隊。”瓦西里低聲判斷,他認出德軍頭盔上的黑色偽裝網(wǎng)——這是裝甲部隊的典型配置,“他們在清剿游擊隊。”
昨天監(jiān)聽電臺時,他們得知維亞濟馬防線已經(jīng)崩潰,西方方面軍主力正在向莫斯科方向撤退。德軍的裝甲師像尖刀一樣插入蘇軍防線,把白俄羅斯、斯摩棱斯克等州的行政區(qū)域切割成孤立的小塊,按照希特勒的命令,所有被占領(lǐng)區(qū)的共產(chǎn)黨員、猶太人和“可疑分子”都在被系統(tǒng)性清除。
“他們要槍殺平民。”卡佳突然捂住嘴,她看見德軍士兵把兩個平民推向林間空地,其中一個黨衛(wèi)軍士官掏出了魯格手槍,槍管在晨霧中閃著冷光。 elderly man突然掙脫捆綁,朝著森林方向奔跑,沒跑出三步就被機槍掃倒,紅色的血花在綠色的苔蘚上綻開。
年輕女人的哭喊聲撕心裂肺,黨衛(wèi)軍士兵卻在笑著推搡她,有人伸手撕扯她的頭發(fā),有人用皮靴踢她的膝蓋。瓦西里的手指死死摳進松樹皮,指甲縫里滲出血絲——他想起了明斯克的妻子,想起紡織廠里那些穿藍色工裝的女工,她們此刻或許也正遭受著同樣的暴行。
“不能等了。”他摸出最后兩枚F-1手榴彈,“帕維爾,你用MG42壓制機槍手。卡佳,跟我從側(cè)翼迂回,解救那個女人。”
“政委同志,我們只有五發(fā)子彈!”帕維爾急得壓低聲音,他懷里的機槍是彼得羅夫留下的,現(xiàn)在成了他們唯一的重火力。
“用槍聲吸引注意力。”瓦西里扯掉纏在左臂的繃帶,傷口已經(jīng)化膿發(fā)黑,但此刻感覺不到疼痛,“記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上午八點零三分,MG42的咆哮打破了森林的寂靜。帕維爾的槍法很準,第一發(fā)子彈就擊中了德軍機槍手的肩膀,讓那挺MG34歪倒在樹樁上。黨衛(wèi)軍士兵立刻慌亂起來,紛紛尋找掩護,那個正要施暴的士官咒罵著撲向機槍陣地。
瓦西里趁機拉著卡佳沖過林間空地,手榴彈的引線在掌心燃燒,發(fā)出滋滋的輕響。他把一枚扔向德軍聚集的灌木叢,爆炸聲響起的瞬間,抓起地上的步槍射向捆綁女人的士兵。子彈擊中對方的后腰,黨衛(wèi)軍士兵慘叫著倒下,腰間的骷髏徽章掉落在地。
“跟我走!”瓦西里割斷女人身上的繩索,她的胳膊被勒出深深的血痕,裙子上沾滿泥污和血跡。卡佳扶著她往森林深處跑,女人的腿一軟差點摔倒,嘴里用白俄羅斯語哭喊著:“我的孩子……他們把我的孩子扔進火堆了……”
撤退時,瓦西里回頭望了一眼。剩下的德軍正在用機槍掃射,子彈在樹干上濺起木屑,帕維爾的MG42突然啞火——顯然是子彈打光了。少年士兵抓起地上的莫辛納甘繼續(xù)射擊,他的左臂還在流血,染紅了半邊制服。
當他們躲進密林深處的防空洞時,女人還在瑟瑟發(fā)抖。卡佳給她裹上自己的軍大衣,這件帶著紅十字標記的大衣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至少能抵御清晨的寒氣。女人漸漸平靜下來,說自己是附近集體農(nóng)莊的會計,丈夫是農(nóng)莊主席,三天前被德軍吊死在村口的榆樹上,孩子被活活燒死。
“他們說共產(chǎn)黨員和猶太人都要消滅。”女人的聲音嘶啞,她從懷里掏出揉皺的集體農(nóng)莊會員證,上面還粘著丈夫的黨員證碎片,“我藏在地窖里,還是被搜出來了。”
瓦西里的目光落在碎片上的鐮刀錘子圖案,心口像被巨石壓住。從6月22日到8月3日,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他親眼見證了太多這樣的暴行:明斯克街頭的尸堆、莫吉廖夫郊外的絞刑架、斯摩棱斯克沼澤邊的焚尸坑……德軍的“政委命令”和種族滅絕政策,正在這片土地上制造人間地獄。
中午時分,防空洞外傳來德軍的搜山聲。他們躲在昏暗的洞穴深處,能聽見黨衛(wèi)軍士兵用德語叫喊著,軍靴踩在枯枝上發(fā)出咔嚓聲。帕維爾緊緊攥著彼得羅夫的懷表,金屬外殼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卡佳把女人護在身后,手里握著瓦西里給她的納甘左輪——這是他們僅剩的武器,槍膛里只有三發(fā)子彈。
搜山的聲音漸漸遠去后,女人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這是我藏的黑麥餅。”粗糙的餅子上還沾著泥土,但在斷糧兩天的他們看來,這已是無上的美味。瓦西里把餅子分成四份,給女人的那片格外大些,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不知道她此刻是否還活著。
下午三點,電臺里傳來莫斯科的廣播。播音員的聲音帶著疲憊,卻依然堅定:“……維亞濟馬戰(zhàn)役正在激烈進行,紅軍戰(zhàn)士們正在為保衛(wèi)莫斯科殊死戰(zhàn)斗……新的國際反法西斯聯(lián)盟正在形成,英美已表示將援助蘇聯(lián)……”
瓦西里摘下耳機,發(fā)現(xiàn)女人正望著他胸口露出的黨員證邊角。“您是政委?”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我丈夫常說,只要政委還在,紅軍就不會放棄我們。”
他沉默著點點頭,摸出那張記錄犧牲戰(zhàn)友名字的紙片。上面已經(jīng)有了長長的一串:帕維爾(列兵)、薩沙(通信兵)、格里高利(騎兵)、安德烈(報務員)、彼得羅夫(機槍手)……每個名字后面都標注著犧牲的日期和地點,鉛筆字跡在潮濕的空氣中有些模糊。
“我們要去莫斯科方向。”瓦西里把紙片折好,“找到大部隊,告訴他們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女人突然跪了下來,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帶上我吧!我會做飯,會包扎傷口,哪怕讓我抬擔架也行!我想報仇,想為我丈夫和孩子報仇!”
瓦西里扶起她時,注意到她的手指因為常年記賬而格外靈活,掌心有明顯的鋼筆繭。“集體農(nóng)莊會計同志,”他鄭重地說,“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我們戰(zhàn)斗小組的一員了。”
傍晚時分,他們離開防空洞繼續(xù)向東。夕陽把森林染成金紅色,遠處的天空被炮火映得通紅,那是維亞濟馬前線的方向。瓦西里走在最前面,左臂的傷口隱隱作痛,但腳步卻異常堅定。帕維爾背著電臺,卡佳攙扶著女人,四個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拉得很長,像一串頑強的音符,在焦土之上譜寫著不屈的樂章。
瓦西里回頭望了一眼,夕陽的光芒穿過樹枝,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摸了摸貼身的黨員證和戰(zhàn)友名單,感覺胸口沉甸甸的——那里不僅有紙張的重量,更承載著無數(shù)犧牲者的希望。在1941年8月3日這個血色黃昏,維亞濟馬外圍的森林里,他們的腳步正朝著黎明的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