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中的森林彌漫著松脂和潮濕泥土的氣息,瓦西里用刺刀劈開最后一根木柴,火苗在臨時搭建的灶臺里跳躍,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白樺樹上。今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營地周圍掛起了自制的紅旗,那些用德軍降落傘布料染成的紅色旗幟,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像一簇簇跳動的火焰。
“政委同志,面包烤好了!”帕維爾捧著鐵皮烤盤跑過來,少年士兵的臉頰被煙火熏得發(fā)黑,彼得羅夫的懷表用紅繩系在脖子上,隨著跑動來回擺動。烤盤里的黑麥面包邊緣烤得焦脆,散發(fā)著谷物的香氣,這是用繳獲的面粉和森林里的野酵母做的,是難得的節(jié)日加餐。
瓦西里的右臂傷口已經(jīng)拆線,但疤痕在陰雨天仍會隱隱作痛。卡佳給他換上新的繃帶,用繳獲的德軍凡士林涂抹皮膚,防止傷口干裂。女衛(wèi)生員的藥箱里多了些從地下黨那里得到的草藥,紅十字臂章被她小心地縫補過,針腳細密整齊。
營地中央的空地上,游擊隊員和地下黨正集合舉行升旗儀式。那面從德軍手里繳獲的紅旗被系在松樹枝上,五個幸存的少先隊員站在最前排,他們的紅領巾是用紅布邊角料做的,雖然顏色深淺不一,卻系得格外整齊。當紅旗升起時,所有人都舉起右手敬禮,盡管動作并不標準,眼神里的莊重卻絲毫不減。
“今天我們不僅慶祝勞動節(jié)。”瓦西里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講話,聲音在森林里回蕩,“更要紀念那些為自由勞動權而犧牲的同志。”他從懷里掏出那張犧牲名單,紙張在反復折疊后已經(jīng)變得柔軟,“他們的名字會永遠刻在這片土地上。”
站在臺下的檔案館館長突然舉起銅制印章,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照在印章上,“白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字樣清晰可見。游擊隊員們紛紛舉起武器回應,步槍、獵槍、甚至還有自制的長矛,在晨光中構成一片鋼鐵森林。
上午十點,營地收到莫斯科的電臺信號。安娜調整著老式電臺的旋鈕,耳機里傳來夾雜著電流聲的講話聲,那是斯大林的五一勞動節(jié)演說。當“為了蘇維埃祖國”的口號從喇叭里傳出時,所有人都跟著高呼,聲音震得松針簌簌落下,驚起一群飛鳥。
“廣播說,西南方面軍正在發(fā)起反攻!”安娜摘下耳機,眼睛亮得驚人,她的筆記本上記滿了重要信息,鋼筆水是用藍莓汁和木炭混合自制的,“國際反法西斯聯(lián)盟已經(jīng)確認援助計劃,英美軍隊將在北非發(fā)起攻勢!”
瓦西里接過耳機,電流聲中播音員激昂的聲音格外清晰:“……無論敵人多么兇殘,無論道路多么艱難,勝利必將屬于我們……”他想起六個月前在明斯克防線的那個清晨,想起那些在炮火中倒下的戰(zhàn)友,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
中午的節(jié)日聚餐在林間空地上舉行。游擊隊員們帶來了各自的“戰(zhàn)利品”:地下黨送來的蜂蜜、獵人打到的野兔、婦女們采摘的蘑菇,甚至還有一瓶珍藏的野漿果酒,那是用森林里的越橘釀造的,味道酸澀卻帶著清香。卡佳把傷員們安置在樹蔭下,給每個人分發(fā)食物,紅十字臂章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這是明斯克州的土壤樣本。”檔案館館長突然掏出個小布包,里面裝著從不同地區(qū)收集的泥土,“戰(zhàn)爭總會結束,我們要知道怎樣重建家園。”
瓦西里捏起一撮黑土,泥土在指尖散開,帶著濕潤的氣息。從莫斯科反攻到敵后游擊,他們走過的土地從焦黑的戰(zhàn)場到復蘇的森林,泥土的顏色也從灰黑變成深褐——這是春天到來的痕跡,也是希望的象征。
下午三點,警戒哨報告發(fā)現(xiàn)德軍偵察機。所有人立刻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少先隊員們迅速收起紅旗,游擊隊員們占領射擊位置,婦女們則把食物和文件轉移到地下掩體。瓦西里爬上瞭望樹,用繳獲的蔡司望遠鏡觀察,能看到遠處天空中德軍偵察機的小黑點,正沿著森林邊緣盤旋。
“是偵察機,沒有護航戰(zhàn)斗機。”他對樹下的帕維爾喊道,“按三號方案隱蔽,保持無線電靜默。”
當偵察機飛臨營地上空時,整個森林仿佛陷入死寂。偽裝網(wǎng)下的士兵屏住呼吸,地下掩體里的兒童緊捂著嘴,連林間的飛鳥都停止了鳴叫。德軍飛行員顯然沒發(fā)現(xiàn)異常,飛機盤旋兩周后向西飛去,引擎聲漸漸消失在天際。
“他們在偵查春季進攻路線。”瓦西里從樹上下來,樹皮在手掌上留下綠色的印記,“通知各游擊小組加強警戒,未來一周可能有清剿行動。”
傍晚的篝火晚會如期舉行。游擊隊員們唱起熟悉的歌曲,那些在戰(zhàn)前工廠和集體農(nóng)莊里傳唱的旋律,此刻在森林里重新響起。一個失去手臂的老兵用口琴吹奏《國際歌》,所有人都跟著合唱,歌聲在林間回蕩,蓋過了遠處隱約的炮聲。
瓦西里看著火光中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帕維爾正和少先隊員們分享戰(zhàn)斗故事,卡佳在給傷員包扎傷口時輕聲哼唱,安娜則在整理電臺記錄,偶爾抬頭望向天空。這些面孔上都帶著戰(zhàn)爭的痕跡——傷疤、凍瘡、疲憊的黑眼圈,但眼神里卻燃燒著不滅的光芒。
他從懷里掏出那張犧牲名單,借著篝火的光芒輕輕撫摸。名單上的名字已經(jīng)排到了第三頁,最新的字跡停留在4月28日,那是在護送平民穿越封鎖線時犧牲的兩名游擊隊員。瓦西里從口袋里拿出鉛筆,在名單邊緣寫下“1942年5月1日,游擊區(qū)慶祝五一節(jié)”,字跡在火光中微微晃動,卻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真。
“明天開始春季訓練。”他把名單折好貼身藏好,對圍攏過來的游擊隊員們說,“我們要教所有人用槍,教孩子們識別地雷,教婦女們急救——每個人都是戰(zhàn)士,這片土地上的抵抗永遠不會停止。”
遠處的夜空閃過一道流星,游擊隊員們紛紛許愿。瓦西里望著流星消失的方向,那里是明斯克的位置,是他出生長大的城市。他知道,此刻的明斯克街頭或許還掛著納粹的旗幟,但在森林深處,在焦土之上,希望的種子已經(jīng)發(fā)芽。
篝火漸漸轉弱,化作溫暖的余燼。在1942年5月1日這個春夜,白俄羅斯的森林里,紅旗在星光下輕輕飄動,歌聲在林間緩緩流淌。瓦西里靠在白樺樹上,聽著身邊年輕人們的笑聲,感覺右臂的傷疤不再疼痛。因為他知道,只要這些火種還在,只要抗爭的信念不滅,焦土之上終將迎來重生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