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傳說中的瑤池仙境,相傳西王母曾在此設宴款待漢武帝。吐蕃人稱其為措溫布,說它是青青的海,其實他們說的可能并不是那遼闊的湖面,而是湖岸四周那豐美的水草。璇霜不曾見過海,她只從來自揚州的宮人口中聽說過那碧波蕩漾和驚濤駭浪的場景,她不知道揚州的海邊是否也有巍峨的雪山和廣闊的草原,更兼刺骨的寒風。她看慣了大明宮的高樓瓊宇,一時有些不習慣這自然的壯麗。但她也不相信那仙境的傳說,長安的帝王都要住在高臺暖閣之中統御萬民,那些掌管著天下萬物的神明又怎么會屈居于這曠野之中呢?
弘化公主與單于已在湖邊擺好了酒宴,要為那素未謀面的堂妹送行。諾曷缽最初還是不愿來的,蘇農贊去年方才侵占了他的土地與牛羊,掠奪了他的戰馬和子民,今日卻要為他的新婦送行。奈何遠在長安的岳丈天可汗是自己如今最大的依仗,妻子的意愿便不可能違背。只能將王庭帶到此處,款待遠來的客人。
宴席是沒有璇霜的位置的,近來不少軍士和宮人都得了瘴氣,聽隨行的醫師說這病早先在嶺南見過,不過那里是濕熱所致,這些人是因為寒冷所致氣血不通。當地土人奉上的索羅瑪寶卻對這病有奇效,但那只夠給公主和諸位大臣用的。每日都有人頭痛欲裂,嘔吐不止,璇霜還沒有什么過多的不適。只有在下車步行時有些乏力胸悶。她看著高高在上的雄鷹,覺得這里還是很美麗的,但是公主平時養尊處優,不知是否能適應這里的生活。是不是會恨她的父親沒有向皇上挽留她這個女兒。
弘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與這邊遠部落的聯姻之苦,她是本朝第一位聯姻的公主,兩年前嫁到這里時她也怨過父皇的薄情寡義,母嬪不是沒有向皇后和陛下請求留下這唯一的骨肉,但是父皇說這涉及到國政,要母嬪不得干涉。她沒有想過在嫁到這里后還能見到大唐的親人,更沒有想到是與自己命運相同的相遇。文成說她并不悲觀,她想要相夫教子,讓吐蕃的百姓開化。作為姐姐的她沒有多說什么,害怕提前為妹妹揭開那殘忍現實的一角,畢竟她的丈夫與吐蕃的贊普是敵手,她不能徹底棄她的慕容于不顧,他能同意前來送行已經是極大地退讓了。畢竟夫妻之間也是要有相互的支持與理解。她將出嫁時戴的玉鐲贈給了文成,這是她唯一能為這個傳說轉世的綠度母所供養的寶物了。
璇霜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其實被升為內人之后她就算是皇帝的女人了,無論是否被臨幸。可是這真實嗎?她覺得自己像一個無知孩子的木偶,她屬于他,可他不知道她屬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她,而現在陪嫁異國,自己將來又會如何被人擺布呢?公主也許不會理解自己的這種悲哀,但是她可能也有那種獨屬于高位者的悲哀吧。
迎親的隊伍啟程了,普布覺得這與平日征伐異族時沒什么兩樣,無非是多了些牦牛背上的禮物,贊普也穿得比平日更加光鮮。他們沿著納木錯的西面一路向北去。他顧不上看美麗的故園風景,這平野上處處都有可能暗藏著針對贊普的殺機。護衛們都如同山上的雪豹,警覺地巡視著四周,同時還要注意控制胯下駿馬的速度,誰也不能超出贊普的身前,這是一直以來默認的規矩。
贊普命令加速前行,他們已經晚出發了一周,如果不能在約定的時間趕到柏海,那么會使唐國的使臣覺得他們失禮,會使公主覺得有失儀顏。同樣是和親,如果阿柴給唐國的印象比自己的好,那在未來唐國給阿柴的支持就會遠超給他的部族的。這樣和親就失去了意義。自己就對不起東贊在長安所受到的為難和羞辱。
聽說唐國的帝王給東贊出了五道難題,幸好東贊學識淵博,機智聰慧。不然自己不但會失去和親的機會,部族的顏面也會喪盡。看了看左右隨行的勇士,他更加確信自己就是這雪域的王者,和親只是暫時的,等到創制好文字,修改完法令,學會鍛鐵的技術、絲織耕種的技藝。他也好,子孫也罷,總會率領子民,拔出鋒利的馬刀,一直殺到長安的城下。他是名君主,想要開疆拓土的君主。他知道那位唐皇也十分驍勇,希望有與他對陣的機會。讓上天來看看誰更適合做天下的主人。
普布遠遠地望著贊普的背影,他是威嚴的,令人敬佩的。但他也總是有許多思慮。他曾經見過贊普在思考時兩眼溢出的寒光,就像夜里的火把照向餓狼的雙眼。縝密,而又兇狠果斷。
他不愿意成為那樣的人,也沒有資格成為。他總是容易被滿足,不需要太多的東西來填補自己的靈魂與肉身,這樣死后天葬時那些鷹鷲也無法從自己這里獲取太多。師父說天葬是將一切還給天地,但他覺得那些鷹鷲蛇狼算不上天地,他們也是貪婪的索取者。師父卻告訴他一切最終都會歸于天地,只是需要時間罷了。可他更加困惑,如果最終都要歸于塵土,那這一生又何必向外索取;如果生命必要歸結于死亡,那又何必有生的需要。師父當時看著他,沒有說話。目光有些許淡淡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