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嶺阻斷了倒淌河奔往黃河的路,也阻斷了西行者向東回望的目光。站在銀河點綴的蒼穹之下,璇霜裹緊了裘衣,她有些失眠,心中倒也并不煩亂,只是沒有睡意。有一位尚官在翻越赤嶺時病重不治身亡了,其實與她一樣的軍士也有許多,都在死后草草埋葬了事,在名冊上用紅批一劃,就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平靜的設想著自己將死時的場景,沒有人會哭泣,沒有人會悼念,而她也并不畏懼生命的凋謝。人們害怕死亡是因為有眷戀的東西,放不下的執念。璇霜覺得自己沒有什么好留戀與期盼的,自己的人生可能就像湖邊群雁高飛時掉落的羽毛,緩緩地,平靜地飄下。只有命運的風可以掌控她的方向。正因此,自己沒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也不會有太多的想法。
迎親的隊伍扎營在唐古拉山腳下,明日一早翻山,夜里山中風雪太大,誰也不敢冒險前進。可是山下郁郁蔥蔥的松林又讓人不禁神往,那幽暗的林中傳來風聲陣陣,像是在邀請無畏的勇者前往。
普布想休息一下,雖然經年習慣了遠途的旅程,可一連幾夜趕路還是有些疲憊。剛卸下腰間防身的短刀,負責戍衛的獒犬突然狂吠,他顧不上穿戴皮甲,拎起馬刀沖出帳房,卻發現只是夜里尋找水源的野驢群從一旁經過。見巡夜的族人安撫好自己的獒犬,便又放松了警惕,可倦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想到了常在巖壁上奔走的雪豹,一不小心就從懸崖之上滾落,仍可以安然無恙的繼續尋找獵物。自己在夜里被驚了一下,卻無法進入美夢之中了。是雪豹的肉身過于強壯?還是自己的靈魂太過脆弱?也有可能只是少了一些心靈的寄托。
納木錯是故鄉,那么誰又會是自己溫柔的歸宿呢?他也是青壯的小伙,又怎么可能不向往美好的愛戀呢?可是心儀的人兒啊,你在哪呢?
文成多少還是有些怨憎的,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宗伯天子,要自己嫁給一個未曾謀面的吐蕃蠻王,簡直太過荒謬。一路上她一直在勸慰自己,讓自己對未來多些美好的期望,希望那未來的夫君是個憐惜自己,愛護自己的好丈夫。可是看著越走越荒涼的路途,她愈發的失望,她見到弘化公主時說了不少自己尚且不敢確定的決定,她不知道將來來究竟會怎樣,只好默默地忍受這這一切。
璇霜這幾日偶爾覺得有些頭痛,但沒有其他人那么嚴重。弘化公主贈送的牦牛替代了不少馬匹,用來馱運輜重與陪嫁。這讓那些從中原來的牲畜歇了一口氣。牦牛那壯碩的身軀更加適合在這雪山草地之間穿行。她不曾靠近過它們,在它們面前她顯得過于嬌小。但是遠遠地看過去,那些黑溜溜的眼睛總是神采奕奕,難怪的土人說他們是“精靈”。同樣是上了鞍轡,那些拉車的高頭大馬總是失了神一樣,只能在鞭策下奔馳。
夕陽余暉映照下的唐古拉山已經被遠遠地甩在身后,像是寺廟大殿的金瓦頂,唯獨缺少了焚香和唱經。他們今夜要兼程不止,不能停歇。普布發覺格桑有些疲乏,馬蹄交替的沒有之前快了。可是馬隊仍在前進,他只好撫摸它的脖頸,希望好兄弟多支撐一下,等到當曲河畔飲馬時再休息。
夏日的草原上遍布著星星點點點小黃花,點綴在綠色的絨毯上,雪域的春天總是很遲很短,夏日沒有多余的炎熱,這些弱小的生命只有緊緊地抓住這短暫的溫暖,盡力的燃燒自己的生命,這樣才能夠在這嚴峻的氣候中繁衍。就像那些底層的奴隸們,唯有在主人歡心之時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這是草原上鐵的規矩,即使命運都要向它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