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的日子雖然并不匆忙，但也沒有什么趣味。在宮中忙慣了，一路上的清閑倒成了負擔。在宮中拘謹慣了，在外面也確實放不開。更何況一路都與幾位尚官同車而行，也不曾打開窗向外看過風景，好像與在宮中時沒多少區(qū)別，無非大明宮是不會動的，而這車隊是會向西一路走過的。

聽到傳令兵飛馳而來，說今夜駐扎天水。同行的一位司薄尚官說那是炎帝陵寢所在，是涼州唯一一塊沃土，略陽公與公主還有諸位大臣可能會前往祭拜，要她們不得私自離開營地，惹出事端。璇霜其實是想去看看的，不過自己的階銜太低，幾位尚官可能會去，自己則是全無可能。

車隊人馬緩緩停下，她們被告知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住所，可以下車。璇霜跟在幾位尚官與資歷老的內(nèi)人之后，走向屋內(nèi)。其實外面的風景也是一般，遠處的高山與近下的田壟，和長安城外的景色沒什么區(qū)別，甚至荒涼幾分。說是沃土，也只是相較于涼州與甘州大片的荒漠而言，

土地雙眼看得出的貧瘠，唯有幾處果園里初春正爛漫的桃花還有些色彩。想必當年也是十分肥沃，不然炎帝如何在這片土地教會人們耕種與播種。可能是千余年來不堪哺育她的兒女的重負，也倒在了歲月的塵埃中。

讓她記憶猶新的是路過陳倉的險峻，哪怕只是看了一眼兩邊的崖壁，后幾日坐在車中都隱隱后怕。她也有自己的情感，但是同行的內(nèi)人都不相熟，沒有傾訴的對象，入夜后的風有些寒涼，她生起了屋內(nèi)的爐火，看著跳動的火苗，覺得自己似乎也需要飛蛾撲火般的熱情來溫暖。

接親的隊伍準備半個月后就出發(fā)了，但在那之前贊普打算派一些人去沿途設下營帳，這樣回程時可以讓公主與唐國來的使臣們住的安心，不會太過匆忙。當然了，這樣的事情是輪不到普布的，要部族里的女人和老人去做。自己只負責好與贊普同行的護衛(wèi)就行了。他已經(jīng)提前向族長請求回程時自己去一趟納木錯，族長告訴他贊普會在回來的時候請贊蒙到納木錯去祭天，他會回去的。

普布本打算帶些吃食衣物送回寺里，但是考慮到一去一來太過累贅，而且寺中從不缺少信徒與貴族的供養(yǎng)，便作罷了。他打算去看看他的馬兒格桑，它是自己第一次做為部族的勇士上陣殺敵后族長賞賜給他的。這些年他覺得他們已經(jīng)成為了兄弟，一起沖陣過無數(shù)次。它不是十分健壯，但跑起來也絕不比其他馬慢多少。相熟的人總是說，普布不是一名優(yōu)秀的戰(zhàn)士，但他的馬絕對是一匹勇猛的戰(zhàn)馬。

來到馬廄，為格桑添上草料。他坐在石凳上想，要把格桑帶給師傅們認識，告訴他們自己活得很不錯，總有那么一天，自己會有心愛的妻子，格桑也會有相伴的母馬。格桑靜靜地吃著草料，眼睛卻映出普布那孤單的身影。

離開金城郡，往西就進入了吐魯渾的羌地，蘭州都督攜下屬官吏出城相送，通往河湟的路上沒有陽關，只是不知前路是否還有大唐的故人。如果有，那便不知道究竟是我待故人，還是故人待我了。

除了愈發(fā)峻拔的群山和荒蕪的土地，沒有什么可以提醒璇霜已經(jīng)離開深宮千里之外，按說已經(jīng)到了仲春，四月頭的羌地卻還是一片寂寥。除了偶爾會在夜晚出沒的狼群的嗷叫，這片大地似乎毫無生機。她其實見過成群的羚羊，但是那些溫馴而又膽小的生命好像很懼怕這威嚴浩蕩的大隊人馬，遠遠的逃走了。

西平是個小小的軍鎮(zhèn)，大隊人馬只好駐扎在城外，只有公主和略陽公被請入城內(nèi)休息。在這里，公主見到了來自吐魯渾的慕容諾曷缽可汗的使者，他的妻子是唐皇親女弘化公主，可汗想邀請?zhí)茋陀H的隊伍去往莫何川，讓身為堂姐的弘化公主為文成送行。略陽公答應了使者，要他回去向可汗和公主回稟，他們會經(jīng)過西海，請他們在西海南岸相會。鄯州城外有一座荒廢了很久的高臺，刺史告訴略陽公那是南涼太子的受封臺，也有傳說是漢冠軍侯的點將臺。璇霜遠遠的跟在他們的后面，聽不清他們的交談，在這曠野上說話不似宮中，好像再大的聲音也會被廣袤的宇宙吞噬，無聲無息的被吞噬。她覺得在如此偏遠的地方還可以見到如此高大的建筑有些驚奇，只是不知道為何要荒廢了，若是加以修繕，定然會是個不錯的地方。

贊普得到消息，公主在來的路上會與阿柴的可汗和閼氏見面，便下令推遲了迎親的時間。他不是很高興唐國與阿柴過于親切，這會對他的統(tǒng)治有不好的影響。但畢竟如今阿柴是大唐的屬臣，自己也是。不可以太過針鋒相對了。他更不想興沖沖的趕去加入他們的筵席；慕容那個老對手，除了在戰(zhàn)場上與他廝殺，他是不會想見他的。

普布得知推遲了出行的時間，沒有太多的情緒，只要和親還會繼續(xù)，他就可以看到納木錯那寬廣的胸懷，不會有什么遺憾。他正好可以休緩一下身體。那是前日騎馬時洛桑不小心踏入了老鼠的坑洞，把他從疾馳的馬背上甩了出去，自己也險些扭斷了馬腿。其實很幸運了，普布曾親眼看見部族的一位騎兵在沖陣時馬蹄錯踏進鼠洞，連人帶馬的脖子都被摔斷了。而他只是扭傷了胳膊，洛桑也并無大礙，真是萬幸。

邏些的街道上，這幾日多了不少僧侶，都是贊普請來傳法弘教的，普布曾在寺中讀過一些佛經(jīng)，都是梵文的，據(jù)師父說這些書都來之不易，要從很遠的地方帶來。部族自己的象雄文太過簡陋，不夠表達經(jīng)文的意思，只能依賴于其他地方來的人教他們梵文的書寫，贊普之前有意想要創(chuàng)制新的文字，已經(jīng)派了吞彌大人去往天竺求學，想必學成歸來后部族就會有了自己的文字；到那時若是自己已經(jīng)成家生子，也要將孩子送到寺里去學習讀寫經(jīng)文。可是這遙遠的夢被遠處惹薩寺的喝聲叫醒，那是贊普為宣講佛法的僧人們建起的，甚至比布達拉山上的紅宮還要大一些。只是不知道哪個可以捱過更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