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玻璃窗映出黎明前最后一抹青灰色天光，陸明薇站在巷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大褂第三顆紐扣。昨夜警車的紅藍燈光早已熄滅，但她的指尖仍殘留著銀針刺入趙金花掌心時的震顫。

她沒有回宿舍。

實訓費像一塊嵌在喉嚨里的碎骨，不拔出來，遲早會潰爛。醫學院的門檻比手術臺還高，而她的錢包已經空得能聽見風聲。地下診所——這是母親舊日的地盤，也是她必須踏入的深淵。

巷子深處飄來中藥混著鐵銹的味道，陸明薇壓低帽檐，繞過一攤污水，腳步輕得像是踩在紗布上。

門是虛掩的。

推門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陸明薇屏住呼吸，目光迅速掃過內堂。藥柜上的銅秤歪斜，藥材散落滿地，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角落里坐著一個少女，正低頭擺弄一只龜甲，指尖泛著暗紅。

阿沅。

她認出了那個身影，卻沒敢貿然靠近。屋內還有其他人，兩個男人坐在桌邊，腰間鼓起的輪廓昭示著槍械的存在。

“配方呢？”其中一個開口，聲音沙啞，帶著煙熏火燎的痕跡。

阿沅沒有抬頭，只是繼續用指甲劃動龜甲上的紋路。

“你們不是陸家的人。”陸明薇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空氣驟然凝固，“你們是黑市藥販。”

兩人猛地起身，手已搭上腰間的武器。陸明薇不動聲色地將袖口的銀針調整到最佳角度，腳尖微微后撤，借著衣角遮掩，踩住了地上一枚干枯的枸杞。

“你是誰？”其中一人逼近一步。

“陸家血脈。”她答得干脆，眼神直視對方瞳孔邊緣的灰斑，“我母親親手教我辨藥，也教我怎么處理背叛者。”

那人瞇了瞇眼，卻沒有再往前。

“洗髓膏。”另一人冷聲道，“把配方交出來。”

陸明薇垂眸，嘴角微微揚起，露出虎牙上那道微不可察的缺口。“你們連龜甲卜卦都不懂，憑什么配用它？”

話音未落，她猛地抬腳踢翻桌上的酒精燈。火焰瞬間竄起，照亮了阿沅臉上交錯的淚痕和血跡。

混亂中，她一把抓起龜甲，轉身沖向后門。

身后傳來怒吼與槍機拉動的金屬摩擦聲，但她已經躍上窗臺，翻出屋外。

巷子比想象中更深。

墻縫間滲出霉味，地面濕滑，每一步都像踩在腐葉上。陸明薇貼著墻根前行，耳朵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響動。

她聽到了腳步聲。

不是藥販，而是另一個人。

腳步輕，節奏快，像是訓練有素的追蹤者。陸明薇放緩呼吸，忽然停步，靠在一面磚墻后，假裝體力不支。

幾秒后，影子掠過轉角。

她猛地擲出銀針，卻在出手的剎那收了三分力道。

銀針擦著對方耳際飛過，釘入墻上木梁。

那人閃身避開，動作干凈利落，脖頸處一道傷疤若隱若現——與她虎牙的缺口形狀驚人相似。

“你不是一個人。”他低聲說了一句，隨即身形一閃，消失在巷尾。

陸明薇盯著他離去的方向，心跳如擂鼓。她緩緩握緊拳頭，指節發白。

這不是巧合。

逃亡仍在繼續。

藥販的叫罵聲從遠處傳來，顯然他們已經追出診所。陸明薇加快腳步，拐進一條更狹窄的巷道。頭頂的電線纏成一團，像是某種詭異的蛛網。

她嗅到一絲異香。

不對勁。

她立刻捂住口鼻，判斷風向，發現氣味來自左側拐角。那是毒煙陷阱，常用于圍困目標。

她繞行至屋頂通道，踩著廢棄的木箱攀上瓦片。寒風割面，她俯身觀察下方動靜。

藥販果然在巷口堵截，舉著手電四處張望。她輕輕挪動腳步，試圖繞過他們的視線范圍。

就在這時，一枚金屬物件從墻角滾落。

她彎腰撿起——是一枚袖扣，雕工精致，邊緣鑲嵌著金線。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袖扣……和顧明舟戴的一模一樣。

她將袖扣收入口袋，繼續前行。途中瞥見墻上刻著一行字：

庚戌年臘月廿三

她僵在原地。

那是她前世死亡的日子。

鐘樓方向傳來敲擊聲。

一下、兩下、三下……

陸明薇皺眉。

凌晨兩點，鐘樓為何響起？

她數到第十一下時，鐘聲戛然而止。

耳邊一陣嗡鳴，仿佛有人在她腦中低語。她扶住墻面，眼前閃過一片模糊的光影——草藥在烈焰中蜷曲，血珠滴落在龜甲裂紋之間，還有一個女人的身影，背對她站立，手中握著一根斷裂的銀針。

她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不是幻覺。”她喃喃道，“是開始。”

逃離巷道已是清晨。

陸明薇站在街角，看著自己映在櫥窗中的倒影。她的白大褂沾了泥水，袖口撕裂一角，但手中緊攥的龜甲依舊溫熱。

她知道，這只是第一步。

前方不遠處，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站在屋檐下，神情專注地仰頭觀察什么。

是他。

顧明舟。

她悄悄靠近，卻發現他的虎牙上，同樣有一道微小的缺口。

與她的，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