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餌血線
- 醫心燼火
- 寒聲迢迢
- 3752字
- 2025-07-27 15:23:00
疤臉劉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像一張丑陋的面具,凝固在小院死寂的空氣里。他“貴人”、“活菩薩”的奉承話還在冰冷的空氣中飄蕩,如同裹著蜜糖的毒刺。周圍那些麻木而渴望的目光,如同無數根無形的絲線,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
“嘔——!”
一聲沉悶、粘稠、仿佛從肺腑最深處撕裂出來的嘔吐聲,猛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持!
是王老四!
那個扶著門框、咳得撕心裂肺的枯槁男人,身體猛地向前一撲!不再是咳嗽,而是劇烈的、無法抑制的嘔吐!他佝僂的脊背像蝦米一樣弓起,蠟黃的臉瞬間憋成了駭人的紫黑色!
一大口粘稠、暗紅發黑、如同破碎內臟般的血塊,混合著黃綠色的膽汁和未消化的食物殘渣,猛地噴濺在他腳下的泥地上!濃烈的血腥和酸腐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噗通!”
王老四的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直挺挺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那攤刺目的污血里!四肢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只有那雙渾濁的眼睛,還驚恐地圓睜著,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凝固著生命最后一刻的巨大痛苦和茫然。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風卷過破敗的院墻,帶著嗚咽。剛才還帶著卑微乞求的幾十雙眼睛,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凍結!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碎,只剩下空洞和死灰。
“啊——!”不知是誰發出一聲短促凄厲的尖叫,隨即是更多壓抑的、帶著哭腔的抽氣聲。
“死……死了?”
“王老四……吐血……吐死了!”
“瘟神!真的是瘟神!她一來就死人!”
“快跑!離她遠點!離這晦氣地兒遠點!”
恐慌如同滴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開!人群像受驚的鳥獸,尖叫著、推搡著,瘋狂地向后退散!剛才還聚焦在我身上的、帶著希冀的目光,此刻只剩下最深最濃的恐懼和避之不及的嫌惡!仿佛我就是帶來死亡的瘟疫本身!
疤臉劉臉上的假笑徹底僵住,眼神里也掠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駭和慌亂。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柴刀垂了下來,再沒了剛才那種掌控局面的氣勢。王老四暴斃的慘狀,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中那點因“活菩薩”而燃起的貪婪火焰,只剩下對未知死亡的本能恐懼。
“晦氣!真他娘的晦氣!”疤臉劉啐了一口唾沫,眼神復雜地掃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忌憚,有退縮,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他不再看我,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對著那兩個同樣臉色發白的嘍啰一揮手:“走!快走!這地方邪門!”
轉眼間,剛才還擁擠不堪的小院門口,變得空無一人。只剩下地上那攤刺目粘稠的污血,和撲倒在血泊中、身體漸漸僵冷的王老四。寒風卷著枯葉,在他冰冷的尸體上打著旋兒。
老婦人抱著昏迷的鐵蛋,癱坐在泥地上,眼神空洞,嘴唇哆嗦著,看看王老四的尸體,又看看我,最終死死閉上了眼睛,把頭埋進孫子懷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壓抑的嗚咽。
小丫縮在門框后面,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圓溜溜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茫然,淚水無聲地滾落。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看著王老四凝固著痛苦的臉,看著那攤暗紅的血污,看著空蕩蕩的院門……救活一個鐵蛋,卻眼睜睜看著另一個生命在眼前暴斃。我算什么“活菩薩”?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銹味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嚨!我踉蹌著沖到院墻角落,再也忍不住,劇烈地嘔吐起來!胃里那點粗糙的黍米糊混合著膽汁,灼燒著食道,噴濺在冰冷的泥地上。眼淚混著嘔吐物,狼狽不堪。
吐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痙攣的抽搐。我扶著冰冷的土墻,劇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額角被碎石劃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血混著冷汗流下。
“姐……姐姐……”一個怯生生的、帶著巨大恐懼的細小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猛地回頭。
是小丫。她不知何時從門框后挪了出來,小小的身體還在發抖,臉上淚痕交錯。她手里,緊緊攥著一樣東西——正是那根被我丟棄在泥濘里、沾滿血污和焦黑藥渣的銹針!
她的小手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卻死死攥著那根針,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她圓溜溜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茫然,還有一絲……難以理解的、孤注一擲的求助?
“針……針……”她看著我,聲音帶著哭腔,又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給……給你……鐵蛋……鐵蛋他……他還在抽……”
鐵蛋還在抽搐!破傷風的痙攣并未完全解除!
小丫的目光越過我,望向隔壁灶房的方向,那里隱約傳來老婦人壓抑的哭聲和鐵蛋痛苦的、斷斷續續的呻吟。
這根染血的銹針,這根被所有人視作“晦氣”、“兇器”的針,此刻在小丫手里,成了絕望中唯一能抓住的、象征著“救命”的稻草。哪怕她怕得要死,怕我這個“棺材里爬出來的晦氣人”,她也只能把這根針遞給我。
巨大的酸楚狠狠撞擊著心臟!我看著小丫那張布滿淚痕和恐懼的小臉,看著她手里那根沾著我和鐵蛋血污的銹針……
我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混雜著血腥、嘔吐物和死亡氣息的冰冷空氣。再睜開時,眼底所有的混亂、絕望和屈辱,都被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取代。
活下去。像野狗一樣活下去。用盡一切手段活下去。
我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根針,而是沾著自己額角流下的、溫熱的鮮血,用指尖在冰冷粗糙的土墻上,用力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
蘇鬼醫。
血字在灰撲撲的土墻上洇開,暗紅刺目,帶著一種猙獰而決絕的意味。
“記著。”我的聲音嘶啞,冰冷,沒有一絲波瀾,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入小丫驚恐的眼底,“想活命,找‘蘇鬼醫’。”說完,不再看她,轉身,踉蹌著走向自己那間彌漫著陳舊藥味的小屋。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沉重。
小丫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根染血的銹針,圓溜溜的眼睛死死盯著土墻上那三個暗紅的血字——“蘇鬼醫”,小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回到小屋,反手關上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隔絕了外面濃重的血腥和死亡氣息。身體里的最后一絲力氣仿佛被抽空,我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門板上,滑坐到地上。劇烈的喘息牽扯著胸腹間的疼痛,額角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
黑暗和死寂重新籠罩。只有門外隱約傳來的、老婦人壓抑的哭聲和鐵蛋痛苦的呻吟,提醒著剛才那場荒誕而殘酷的鬧劇。
“蘇鬼醫……”我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近乎自嘲的弧度。用血寫下的名字,用死亡和恐懼鑄就的名號。疤臉劉想把我架在神壇上?好!那我就站在這用尸骨壘砌的神壇上!用這“鬼醫”之名,在這片絕望之地,撕開一條血路!
目光落在墻角那堆蒙塵的干枯草藥和空陶罐上。沒有藥!沒有干凈的布!什么都沒有!鐵蛋的傷口需要再次清創換藥!需要防止感染!需要抗破傷風的草藥(雖然效果微乎其微)!王老四的死,更讓所有人視這里如瘟疫之地,沒人會再靠近!
絕境!比亂葬崗更深的絕境!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篤篤”聲,敲在了緊閉的木窗上!
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規律而克制的節奏,在死寂的小屋里異常清晰。
我的心猛地一沉!蕭珩?還是疤臉劉去而復返?
我屏住呼吸,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糊著厚厚黃紙的破舊木窗。
“篤篤……篤篤篤……”
敲擊聲又響了幾下,不急不緩。
我掙扎著站起身,強忍著眩暈,悄無聲息地挪到窗邊。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捅破了一點窗紙,湊近那個小小的孔洞,向外窺視。
窗外是破敗的小院一角,堆著枯柴。沒有人影。
就在我驚疑不定之時,眼角余光瞥見窗欞下方,那堆枯柴的縫隙里,似乎塞著一個灰撲撲的東西!
不是人影!是東西!
我猛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
寒風瞬間灌入。窗欞下,枯柴的縫隙里,靜靜地躺著一個同樣灰撲撲、毫不起眼的舊布袋。
布袋不大,但看起來沉甸甸的。袋口沒有系緊,敞開著一條縫隙。
借著灰蒙蒙的天光,能清晰地看到布袋里面裝著的,不是黍米,也不是黃芪。
而是——錢!
一堆散亂的、沾著污垢和暗紅血漬的——銅錢!數量不多,大約十幾枚,邊緣磨損得厲害,有些還帶著明顯的綠銹。在銅錢堆里,還夾雜著幾塊更小的、顏色黯淡的碎銀子。
這些錢,沾著血,帶著泥,像是剛從某個死人的褡褳里掏出來,或者是從一場混亂的毆斗現場撿來的“戰利品”。它們散發著貧窮、骯臟和死亡的氣息,與之前那些“飼料”的冰冷施舍感截然不同。
沒有字條,沒有任何標記。只有這袋被隨意塞在窗下柴堆里的、沾血的銅錢。
像丟給一條饑餓野狗的、帶著血腥味的肉骨頭。
餌。
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竄遍全身!我死死盯著那袋沾血的銅錢,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是他!一定是他!蕭珩!
他看到了!看到了一切!看到疤臉劉的貪婪利用,看到王老四的暴斃,看到人群的恐懼和逃離,看到我用血在墻上寫下“蘇鬼醫”的決絕!他看到了這“名”的誕生,也看到了這“名”背后赤裸裸的困境——沒有藥!沒有工具!什么都沒有!
于是,他投下了新的餌。
不是施舍的飼料,而是沾血的、帶著交易和引誘意味的銅錢。像是無聲的宣告:想用這“鬼醫”之名活下去?可以。但你必須踏入更深的泥沼。去用這些沾血的錢,去那充斥著污穢、疾病和死亡的黑市,去換取你需要的毒藥或解藥。去和那些比疤臉劉更陰暗、更危險的存在打交道。
這是一條用血鋪就的路。而他,站在路的盡頭,冰冷地俯瞰著,等待著我的選擇。
我緩緩伸出手,沾著泥污和血痂的手指,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一點點探向那袋冰冷的、沾血的銅錢。
指尖觸碰到粗糙的麻布和冰冷堅硬的銅錢邊緣,那暗紅的血漬仿佛帶著粘稠的觸感,瞬間灼痛了皮膚。
屈辱、憤怒、被玩弄于股掌的冰冷恨意……無數情緒在胸腔里瘋狂翻涌,幾乎要將我撕裂!
但門外,鐵蛋壓抑的痛苦呻吟,如同催命的符咒,一聲聲敲在心上。
我猛地攥緊了那袋沾血的銅錢!冰冷的銅錢硌進掌心,暗紅的血漬沾染了手指。
餌已吞下。
血線已系。
這“鬼醫”之路,由血鋪就,也只能……以血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