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樓剝皮案
- 蝕骨權謀:腕間朱砂引尸潮
- 歸琰
- 4243字
- 2025-07-20 19:01:09
御苑的夜風帶著水汽的微涼,拂過曲徑通幽的回廊。酉時三刻,月上柳梢,宮燈在薄霧般的夜色里暈開一團團朦朧的光暈。
云知微隱在東角門旁一叢茂密的墨竹陰影里,呼吸放得極輕,像一只蟄伏的夜梟。白日殿上的驚魂甫定,此刻已盡數被一種冰冷的警惕取代。
她指尖捻著袖中那片深紫色的夕霧花瓣,薄如蟬翼的花瓣邊緣在指腹留下清晰的卷曲觸感,那冷冽的異香仿佛已滲入骨髓。
裴寂。
這個名字如同無形的枷鎖。金殿之上那毒蛇般的審視,貢院號舍里淬毒的透骨釘,還有此刻袖中這片催命符般的花瓣……她毫不懷疑,那位權傾朝野的宰相,那雙看似慵懶的鳳眼里,早已鎖定了她這個“意外”。他今日在金殿的發難,絕非心血來潮。喉結貼……蕭宸的密信點明了要害,卻也讓她暴露在更深的漩渦中心。這位年輕帝王,又扮演著什么角色?
石燈青白色的光暈靜靜流淌,照亮了燈座下方一塊略微松動的青石板。云知微凝神細聽片刻,確認四周只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宮衛巡邏時甲胄沉悶的碰撞,這才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滑步上前。指尖在石板邊緣一探一撬,一塊薄薄的、觸手微涼柔韌的東西被勾了出來。
喉結貼。
薄如蟬翼,色澤與男子肌膚無異,帶著極淡的藥草氣息。做工之精巧,絕非市井之物。
云知微將它緊緊攥在掌心,那微涼的觸感卻像烙鐵般灼燒著她的神經。蕭宸……他不僅知道,還為她準備了這保命的東西。這究竟是庇護,還是更精密的掌控?她深吸一口氣,將這精巧的偽裝迅速貼于頸間最不易被察覺的位置,指腹按壓服帖,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寬大的衣領巧妙地遮掩了最后一絲痕跡。
就在她指尖離開喉結貼的瞬間——
“嗒。”
一聲極輕微、幾近于無的脆響,來自她頭頂上方。不是風吹竹葉,也不是蟲豸爬行,更像是……某種極輕的硬物磕碰在琉璃瓦上的聲音。
云知微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她沒有抬頭,身體卻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向后倒仰,整個人幾乎貼地滑出!
“嗤啦!”
一道細微的、幾乎融入夜風的撕裂聲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響起。一片薄如柳葉、邊緣閃著幽藍寒光的鋒利刀片,深深釘入她方才背靠的墨竹主干,入木三分!竹身發出輕微的嗡鳴。
好快!好毒!
云知微在滑倒的剎那,左手已閃電般探入袖中,一枚淬了麻藥的細針蓄勢待發。然而,預期的后續攻擊并未到來。頭頂的琉璃瓦上,只有夜風拂過。
她迅速起身,背靠粗壯的墨竹,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過上方飛檐斗拱的陰影。
一片沉寂。仿佛剛才那致命的偷襲,只是夜色開的一個殘酷玩笑。只有那片釘在竹子上的柳葉刀,在宮燈幽光下泛著不祥的藍芒,無聲地昭示著方才的兇險。
不是裴寂的人。裴寂要殺她,在金殿上就可以借題發揮,無需如此鬼祟。那淬毒透骨釘的風格也與此不同。這柳葉刀……更像江湖路數。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除了裴寂,還有誰想要她的命?這新科狀元的身份,到底牽扯了多少看不見的黑手?她拔下那枚柳葉刀,用特制的油布包裹藏好,身影徹底融入更深的黑暗,如同水滴匯入墨池,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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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暮色四合。
“胭脂醉”的朱紅燈籠在晚風中搖曳,潑灑下曖昧迷離的光暈。絲竹管弦與女子嬌笑聲混雜著脂粉的甜膩氣息,從雕花門窗的縫隙里絲絲縷縷地鉆出來,將整條花街染得醉醺醺的。這里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銷金窟,也是藏污納垢的暗流匯聚之所。
云知微此刻坐在二樓雅間“凝香閣”的妝臺前。銅鏡里映出的,早已不是那個病弱蠟黃的老舉人,也不是金殿上惶恐的新科狀元。
鏡中是一張堪稱絕色的臉。柳眉籠煙,杏眼含春,瓊鼻櫻唇,膚若凝脂。烏發堆云,斜簪一支顫巍巍的赤金點翠步搖。身上一襲月白色軟煙羅的留仙裙,勾勒出纖秾合度的身姿,裙裾上銀線繡著大朵大朵半開的玉蘭,行走間流光浮動,暗香盈袖。
這是“胭脂醉”新來的清倌人“月見姑娘”,以一手精妙的琵琶和清冷孤高的性子,短短三日便名動花街。
云知微對著鏡子,指尖沾了點特制的、帶著微苦藥味的凝露,輕輕按壓在眼瞼下方,恰到好處地營造出幾分惹人憐惜的憔悴。她來此,不為風月,只為查清昨日貢院蠟尸的身份——那個倒霉的舉子身上,除了一片夕霧花瓣,唯一的線索便是一枚刻著“胭脂醉”印記的鎏金花牌。死者生前最后出現的地方,就是這里。
“月見姑娘,時辰到了?!遍T外傳來鴇母刻意拔高的嬌媚嗓音。
云知微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屬于“云知微”的凌厲,眼中換上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怯懦與疏離的迷茫。她抱起琵琶,裊裊娜娜地站起身,推開了房門。
絲竹喧囂與人聲鼎沸瞬間涌來。樓下大堂觥籌交錯,紅男綠女依偎調笑。鴇母引著她穿過回廊,走向三樓最深處一間名為“醉芙蓉”的雅室。那是專供豪客密談的所在。
“就是這間了,姑娘好生伺候著,里面的爺……可怠慢不得!”鴇母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忌憚,輕輕叩了叩門,便扭著腰肢匆匆離去。
門開了一條縫,一股濃重的酒氣混合著一種奇異的、類似陳舊皮革的味道撲面而來。云知微抱著琵琶,微微垂首,邁步而入。
室內光線昏暗,只點著幾盞紗罩落地宮燈。兩個身著錦袍、明顯已帶醉意的中年男子正對坐密談。一個肥頭大耳,滿面油光,是戶部掌管倉廩的趙主事;另一個精瘦干練,眼神銳利,赫然是吏部文選司的孫郎中!都是手握實權的京官。
兩人見云知微進來,醉眼朦朧中閃過驚艷,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焦慮取代,并未過多糾纏于美色。
“趙兄,此事……非同小可!”孫郎中壓著嗓子,聲音因緊張而干澀,“那批‘貨’……不能再存了!風聲太緊!貢院那窮酸的死法……你我都清楚是誰的手筆!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你我!”
趙主事肥胖的臉上肥肉抖動,抓起酒杯猛灌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浸濕了前襟:“說得輕巧!那是整整三庫!說毀就毀?姓裴的胃口大得很,這點‘孝敬’根本填不滿他那無底洞!再說……”他打了個酒嗝,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那剝皮……剝皮的傳聞……是真的?”
剝皮?云知微心頭猛地一跳!她抱著琵琶,指尖看似無意地撥弄著琴弦,發出幾個不成調的、略帶干擾的雜音,身體卻不著痕跡地靠近了些,耳朵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字眼。
“千真萬確!”孫郎中聲音發顫,“西城兵馬司的老李,前兒個夜里……沒了!就在他那外宅!早上小妾去伺候……你猜怎么著?床上就剩一張……一張完整的人皮!血肉骨頭……全都沒了!干干凈凈!就跟……就跟那些被處理掉的‘貨’一樣!”他猛地抓住趙主事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肉里,“裴相……他這是在警告!在滅口!那批東西,必須連夜……”
就在這時!
“砰——!”
雅室緊閉的雕花木門,被一股沛然巨力從外面猛然踹開!沉重的門板撞在墻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冷風裹挾著樓下喧囂的聲浪猛地灌入,吹得紗燈劇烈搖晃,光影亂舞。
門口,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逆著走廊明亮的燈光而立。那人一身毫無雜色的雪白錦袍,在昏暗的室內顯得格外刺目。腰間束著玄色螭紋玉帶,勾勒出勁瘦的腰身。墨發用一根簡單的白玉簪束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張輪廓分明、俊美卻冷冽如冰的臉。尤其那雙眼睛,深邃沉靜,此刻卻銳利如出鞘寒刃,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掃過室內驚惶的兩人,最終,如同兩道冰冷的實質光線,精準地釘在了抱著琵琶、僵立當場的云知微身上。
大理寺少卿,兼御前侍衛統領,謝清珩!
“奉旨搜查逆黨!所有人,原地不動!”謝清珩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金石般的冷硬穿透力,瞬間凍結了室內的空氣。他身后,數名身著玄色勁裝、腰佩繡春刀的大理寺差役魚貫而入,眼神如鷹隼,迅速控制了門口和窗牖。
趙主事和孫郎中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渾身抖如篩糠,酒意瞬間化作冷汗浸透全身。
謝清珩的目光卻越過這兩個酒囊飯袋,一步,一步,踏著無聲卻令人心悸的步伐,徑直走向云知微。他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意,讓空氣都仿佛凝結成冰。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映著搖曳的燈光和她此刻“月見姑娘”那張驚惶失措的絕色容顏。
云知微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謝清珩!怎么會是他?他奉旨搜查逆黨?是沖著貢院命案,還是……她?她強迫自己維持著“月見”的柔弱,抱著琵琶的手微微顫抖,眼中迅速盈滿驚恐的淚水,如同受驚的小鹿,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
謝清珩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站定。那股熟悉的、帶著冷冽松針氣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幾乎讓她窒息。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此刻微微垂眸,審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她臉上每一寸精心描繪的肌膚,最終停留在她因為驚懼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逆黨擅長易容,精妙絕倫……”謝清珩的聲音低沉緩慢,如同冰珠滾落玉盤,每一個字都敲在云知微緊繃的神經上,“尤其精通……改換女子形容?!?
他緩緩抬起了右手。那只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是多年握劍的手。此刻,那帶著薄繭的指尖,并未按向腰間的劍柄,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優雅和冰冷的試探,伸向云知微的胸前衣襟!
目標,竟是那交疊的、繡著玉蘭花的衣襟領口!仿佛要撕開這層薄薄的偽裝,一探究竟!
云知微瞳孔驟縮!腦中警鈴瘋狂炸響!他要干什么?驗身?還是……發現了什么?
就在那帶著薄繭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月白色軟煙羅的瞬間——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錦帛破裂的異響,毫無征兆地在云知微胸前炸開!
不是來自謝清珩的手!
是云知微身上的月白色留仙裙!那看似柔美飄逸的衣襟處,在謝清珩指尖帶來的無形壓力和他本身凜冽氣機的牽引下,竟然毫無征兆地撕裂開一道寸許長的口子!裂口邊緣,幾根銀線繡的玉蘭花瓣被生生扯斷!
這道裂口,不偏不倚,正好位于云知微左側鎖骨下方!
一小片瑩白如玉的肌膚暴露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
而在那片細膩得晃眼的肌膚上,赫然烙印著一點殷紅!
不是朱砂痣,也不是傷痕。那形狀極其獨特,像一滴凝固的血淚,又像一枚小小的、燃燒的火焰印記!在白皙肌膚的映襯下,紅得刺目驚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謝清珩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那張萬年冰封般冷峻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深埋于久遠時光塵埃中的、幾乎被遺忘的劇烈刺痛!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一點小小的、殷紅的印記上。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整個人都僵立當場。
云知微也愣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突然裂開的衣襟和暴露的印記,大腦一片空白。這印記……是她幼時一次意外燙傷留下的疤痕,位置極其隱秘,除了她自己,無人知曉!謝清珩……他怎么會?
就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瞬間——
“咻——!”
一道比昨夜御苑更細微、更迅疾、更刁鉆的破空厲嘯,撕裂了“胭脂醉”的靡靡之音,如同九幽地獄射出的毒蛇之吻,從雅室洞開的窗戶外,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射而入!
目標,不是謝清珩。
也不是癱軟在地的趙、孫二人。
那一點寒星,裹挾著濃烈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意,精準無比地射向云知微暴露在裂口之外、印著那點殷紅印記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