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腳剛踏上火車踏板,一股腐朽的木頭味就鉆進鼻腔。車廂里的燈光忽明忽暗,黃色的光暈在鐵皮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無數只手在攀爬。他低頭看了眼手里的“車票”——那是片干枯的槐樹葉,葉面上用血寫著“陳默”兩個字,邊緣還沾著細小的鱗片。
“請進。”乘務員站在過道中央,藍色工裝的袖口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滴落在地板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她的臉在燈光下泛著蠟質的光澤,眼睛里沒有絲毫神采,像是尊精致的蠟像。
陳默攥緊懷里的鐵皮盒,盒里母親的筆記硌得肋骨生疼。他沿著過道往里走,車廂兩側的座位上坐滿了乘客,卻詭異得沒有一點聲音。前排的乘客背對著他,梳著整齊的油頭,后頸處有圈明顯的縫合線,像是被人割過頭顱又重新縫上。
“咔嚓。”腳下傳來碎裂聲,陳默低頭,發現自己踩碎了顆牙齒,牙齒上還沾著肉絲。他猛地抬頭,對面座位上的老太太正對著他微笑,嘴角沾著血沫,手里把玩著顆血淋淋的眼球。
“后生,吃糖嗎?”老太太遞過來顆紅色的糖果,糖果表面黏糊糊的,形狀像是縮小的心臟。陳默認出她——是霧隱村那個給過他安神湯的老太太,只是此刻她的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
陳默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座位上。座位上的男人緩緩轉頭,露出張被硫酸腐蝕過的臉,鼻子和嘴唇都不見了,只剩下兩個黑洞和咧開的牙床。但陳默還是認出了他——王屠戶。
“呵呵,”王屠戶的喉嚨里發出漏氣般的聲響,他舉起只剩骨頭的手指向窗外,“看外面。”
火車不知何時已經開動,窗外的景象卻沒有變化,始終是霧隱村的鐵軌,只是鐵軌上鋪滿了白骨,白骨間開滿了黑色的花,花瓣上的露珠是紅色的,像是鮮血。
乘務員推著餐車經過,車板上擺著的不是食物,而是些器官標本,每個標本瓶上都貼著名字。陳默看見個貼著“陳建國”標簽的瓶子,里面泡著顆眼球,眼球正對著他轉動。
“喝點什么?”乘務員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像是指甲劃過玻璃,“新鮮的螭吻血,大補。”餐車下層的抽屜里伸出只手,抓住了陳默的腳踝,那只手的皮膚濕漉漉的,長滿了綠色的苔蘚。
陳默猛地踹開那只手,手腕上的螭吻印記傳來灼痛。他摸出母親的筆記翻開,筆記的紙頁泛黃發脆,上面的字跡娟秀卻帶著顫抖:“螭吻不是山神,是明朝時陳氏祖先從海里撈上來的怪物,它靠吸食人魂存活,每三十年需要一個‘容器’……”
“容器?”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陳默回頭,那個戴寬檐帽的男人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胸口的傷口還在流血,血滴在地板上,匯成小小的溪流。“我們都是容器,從出生起就被打上了烙印。”
男人摘下帽子,露出和陳默一模一樣的螭吻印記:“我是上一個陳默,沒能撐過三十年。你母親發現,蓮花佩能暫時壓制螭吻,但代價是……”他的話突然卡住,喉嚨里冒出黑色的液體,“代價是……容器會逐漸變成螭吻……”
男人的身體開始膨脹,皮膚裂開,露出底下的鱗片。陳默看著他的臉慢慢變成螭吻的模樣,復眼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幽綠的光。他突然想起母親筆記里的一句話:“當容器的心跳和螭吻一致時,就是融合的開始。”
“嗚——”火車突然鳴笛,笛聲尖銳得像是女人的尖叫。車廂里的乘客同時站起來,背對著陳默,他們的后頸都有相同的縫合線。乘務員推著餐車走到車廂中央,掀開一塊白布,下面是個巨大的玻璃缸,缸里泡著個女人,正是照片里梳麻花辮的母親。
母親的眼睛睜著,直勾勾地盯著陳默,嘴唇微微動著,像是在說什么。陳默湊近玻璃缸,聽見母親微弱的聲音:“別信筆記……它在騙你……”
玻璃缸里的液體突然沸騰,母親的身體開始溶解,化作無數條黑色的小蛇,撞向缸壁。乘務員的臉裂開,露出底下的鱗片:“她早就瘋了,筆記是螭吻讓她寫的,就是為了讓你心甘情愿成為容器。”
車廂里的乘客同時轉過頭,他們的臉都變成了螭吻的模樣,復眼閃爍著幽綠的光。陳默握緊筆記,發現紙頁上的字跡正在變化,原本娟秀的字體變得扭曲狂躁:“它就在你身體里……逃不掉的……”
手腕上的印記突然爆開,鮮血噴濺在筆記上,血珠滲入紙頁,浮現出一行新的字跡:“蓮花佩是鑰匙,能打開迷魂凼的封印,讓螭吻回到海里。”字跡的末尾畫著個簡易的地圖,標注著封印的位置就在迷魂凼中央的巨石下。
“抓住他!”乘務員尖叫著撲過來,她的手指變成了尖利的爪子,指甲上沾著黑色的粘液。陳默側身躲開,撞開餐車,玻璃缸碎裂的聲音中,黑色小蛇們竄了出來,咬向那些螭吻化的乘客。
他沿著過道狂奔,身后傳來乘客們的慘叫和蛇的嘶鳴。火車突然劇烈晃動,像是脫軌了。陳默抓住扶手穩住身體,看見窗外的景象變了,不再是鐵軌,而是霧隱村的后山,迷魂凼的黑霧正在翻滾,里面隱約有巨大的影子在游動。
“下一站,迷魂凼。”廣播里傳出母親的聲音,溫柔卻帶著詭異的誘惑,“請乘客們準備下車,別忘了帶好自己的魂魄。”
火車的車門自動打開,外面是迷魂凼的邊緣,黑霧中伸出無數只手,抓向車廂里的人。陳默看見那個戴寬檐帽的男人被無數只手拖進黑霧,他在消失前對著陳默大喊:“筆記最后一頁!有真相!”
陳默翻到筆記最后一頁,那是張空白的紙,只有在血的浸染下才顯出字跡:“陳氏祖先不是撈起了螭吻,是被螭吻寄生了。每個陳氏子孫都是宿主,蓮花佩不是鑰匙,是螭吻的卵……”
手腕上的印記突然劇痛,陳默低頭,看見印記處的皮膚正在脫落,露出底下的鱗片。他感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喉嚨里涌上腥甜的液體。黑霧中傳來螭吻興奮的嘶吼,整個山體都在震動。
“快跳!”一個聲音喊道。陳默看見紅衣小孩站在車門邊,手里拿著朵黑色的花,“這是忘憂草,能暫時壓制它!”
陳默接過黑色的花,花瓣碰到皮膚的瞬間,鱗片的生長停止了。他回頭看了眼車廂,乘務員和乘客們都已經化作螭吻,正對著他發出嘶鳴。火車的車頭已經被黑霧吞噬,只剩下最后一節車廂。
“跳啊!”小孩推了他一把。陳默縱身跳下火車,落在迷魂凼邊緣的草地上。他回頭望去,火車被黑霧完全吞沒,黑霧中傳來母親凄厲的哭喊,還有螭吻滿足的嘶吼。
手腕上的印記不再疼痛,但陳默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他握緊那朵黑色的花,母親的筆記還在懷里發燙。遠處的霧隱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黑色的海洋,海面上漂浮著無數個紅色的襁褓,每個襁褓里都有個嬰兒,嬰兒的胸口都有個小小的螭吻印記。
紅衣小孩走到他身邊,手里的火車票變成了黑色:“下一班車,還是三十年。”他的眼睛里映出黑色的海洋,“你想好了嗎?是成為它,還是毀掉它?”
陳默看向黑色的海洋,他知道,無論選擇什么,這場噩夢都不會結束。因為他身體里的那個東西,已經開始和他的心跳共振,而那黑色的海洋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在緩緩蘇醒,等待著它的新宿主。
他握緊母親的筆記,轉身走向黑霧深處。手腕上的印記在月光下泛著紅光,像是在指引方向。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但他必須走下去,因為筆記的最后,還有一行他沒看完的字:“唯一的希望,在時間的縫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