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蔣家堡的燈籠在風里搖晃，映得門樓上的玄色身影忽明忽暗。

沒過多久，又有三隊人馬踏著夜色趕來，馬蹄聲從不同方向傳來，在空蕩的官道上交織成一片雜亂的聲響。

第一隊是兩個挎刀的精瘦漢子，見了門樓上的姜午陽，剛要開口詢問，便被一道更快的刀光抹了脖子；

緊隨其后的是五個穿著捕快服飾的人，他們警惕地勒住馬韁，還沒看清堡內情形，頭顱已滾落在馬前，滾燙的血濺了馬身滿身；

最后來的是三個背著行囊的灰衣人，似乎察覺到不對想要調轉馬頭，卻被姜午陽擲出的短刀釘在馬背上，喉間只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半個時辰后。

又有五顆人頭落地，血柱幾乎連成一片，在門前積成小小的血洼。

王朝三人從門后閃出，動作熟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馬漢和蘇妄妄快手快腳地將尸體拖進旁邊的偏院，王朝則拎著早已備好的沙土，均勻地撒在血漬上，用腳碾實。

短短五息時間，門前的石板路便恢復了原狀，只余下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腥甜，被夜風一吹便散了去。

王朝將最后一把沙土踩實，拍了拍手上的灰，貓著腰退回門后陰影里。他朝蘇妄妄的方向湊了湊，壓低聲音問道：“多少個了？”

蘇妄妄正用石塊在斑駁的墻皮上劃著刻痕，聞言抬眸，視線掃過那串歪歪扭扭的豎線：“算上剛剛的五個，二十一人。”

王朝聞言齜牙吸了口涼氣，點頭道：“差不多了。攏共發出去二十五道消息，路遠的、起疑的，也不一定全能趕來。”

馬漢靠在門框上，望著門樓上那道紋絲不動的玄色身影，低聲接了句：“剩下那幾個，來了也是一樣的下場。”

三人不再說話，只靜靜縮在陰影里。

夜色褪盡時，東方泛起魚肚白。

正如王朝所說，堡門前只多了一具新鮮的尸體，是昨夜最后趕來的那個倒霉蛋，頭顱滾落在石階下，雙目還凝著天光初現時的茫然。

或許是起了疑心，或許是半路折轉，剩下的三個終究沒來。

門樓上的姜午陽靜坐了整夜，周身縈繞的血光隨著晨曦漸起慢慢斂去，皮膚恢復了常人色澤，唯有瞳孔深處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紅。

他緩緩起身，衣袍掃過冰冷的城樓石板，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走到堡門前牽過那頭老驢，驢兒打了個響鼻，似乎早已習慣了周遭的血腥氣。

“不等了，去別處。”

姜午陽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門后的王朝三人耳中。

他翻身上驢，玄色衣袍在晨光里抖落幾片沾染的血痂，韁繩一揚，老驢踏著輕快的步子朝官道走去。

姜午陽的身影剛消失在官道盡頭，王朝便從懷中摸出火折子，“咔嚓”一聲吹亮。

火星在晨霧中跳動，很快引燃了早已堆在柴房的干柴。

“轟——”

火苗舔舐著木梁，迅速爬上灰墻，不過片刻便騰起丈高的火舌。

馬漢和蘇妄妄各自翻身上馬，看著火勢如狂潮般蔓延，將整個蔣家堡吞噬在烈焰之中。

濃煙滾滾，映紅了半邊天，連初升的日頭都顯得黯淡了幾分。

“走了。”

王朝拍馬跟上。

馬蹄聲在空曠的官道上響起，三人朝著姜午陽離去的方向疾馳。

身后的火光越來越遠，最終縮成天邊一抹暗紅的殘影。

半月時光倏忽而過。

北口縣縣衙內，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五十余具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庭院與正堂，縣令的官帽滾落在血泊里，官袍被染成暗紅。

這些人并非妖魔，卻與渡口水怪暗中勾結，靠著獻祭百姓換取水怪庇護，壟斷了全縣的航運財路。

姜午陽坐在縣衙的房頂上，玄色衣袍被血浸透，周身騰起的血光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熾烈，仿佛有無數冤魂在那片紅光中嘶吼。

他雙目緊閉，《萬妖淬身訣》仍在運轉，只是這一次吸收的血氣里，混雜著濃重的人味。

王朝站在院中，仰頭望著房頂上那道被血光包裹的身影，聲音平靜得像在問天氣：“這是最后一個縣了吧。”

馬漢轉頭看向蘇妄妄，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這一路，斬了多少妖？”

蘇妄妄垂眸數著指尖的老繭，那些被刀刃磨出的硬皮里，仿佛還沾著妖血的腥氣：“槐縣樹妖，連帶十八株成精的子樹；云縣霧妖本體，加三十六個分魂；西山縣犬妖一百三十七只，包括那只燭境大成的老狗；北口縣水怪一只，還有它豢養的七只水蛇精。”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房頂，聲音輕了幾分：“至于人……”

話未說完便被王朝打斷：“記這些做什么。”

他踢開腳邊的一具尸體，“收拾收拾，該走了。”

房頂上的血光漸漸消失，姜午陽睜開眼，眸中的猩紅瞬間被他斂去。

姜午陽牽著驢，問向旁邊的王朝：“從三叉嶺出來，多久了？”

王朝忙道：“半個月了，現在是六月底！”

姜午陽眉頭一挑，時間過得可真快。

他繼續問道：“槐、云、西山、北口四縣，可還有妖？”

“沒了！”

這下，不光王朝搖頭，就連馬漢和蘇妄妄也同時晃動腦袋。

“別說妖了，但凡手腳稍微不干凈的捉妖衛，也都跑得跑，逃得逃！”

幾人補充道。

姜午陽眉頭一皺：“就沒有要替它們報仇的？”

王朝愣了愣，隨即苦笑，“柳尉都……更何況這些人了！”

他話沒說全。

柳無情跪在三叉嶺半月，消息早已傳遍槐、云、西山、北口四縣，這些人跑都來不及，報仇？

誰敢來！

“永州那邊也沒動靜，應該是被柳尉給押了下來！”

蘇妄妄小聲解釋道。

柳無情畢竟還是統管槐、云、西山、北口四縣的捉妖尉，這里的事情應該早就傳到永州，半月時間沒動靜，肯定是被攔了下來。

否則，不說死了好幾個縣令，就連捉妖衛也死了數十人，這么大的事情，永州那里沒有理由不過問此事。

“既然無妖可殺，那就回三叉嶺！”

“去把山君宰了！”

姜午陽牽著驢，頭也不回的出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