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滾’字，輕如鵝毛，卻被山風擰成了尖刺，“嗖”地扎進了每個人耳中。

王朝三人齊刷刷僵在原地，似是被這一個字定住，喉嚨里涌上的驚悸讓他們下意識地吞咽口水，喉結滾動的聲音在溪畔的死寂里格外突兀。

柳無情周身的氣息驟然發寒，素白的衣袖下，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可姜午陽壓根沒看他，腳步未停，徑直往前。

劍鞘擦過地面的細碎聲響里，柳無情動了。

素白身影如鬼魅般橫移，恰好擋在姜午陽身前。

他指尖在劍柄上一旋，長劍不曾出鞘，卻閃出一抹光亮，刺的人雙目生疼。

這是規矩，捉妖司的鐵律容不得半點踐踏；這也是六師兄的事，縱是荒唐，他身為師弟也不能坐視不管。

“姜午陽，本尉不會說第三遍，”柳無情的聲音比溪底的寒石更冷，“退！”

劍鞘斜指，劍氣已在兩人之間織成無形的網，溪畔的清水似在這個時候都放緩了流速。

姜午陽此時的刀也動了。

玄色衣袍隨動作掀起一道利落的弧線，長刀自腰間斜劈而出，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卻帶著劈開風勢的銳勁。刀刃擦著空氣掠過，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冷冽的銀芒，精準地架在了柳無情的劍鞘上。

“當”的一聲脆響，金鐵相擊的震顫順著劍鞘蔓延。

姜午陽依舊垂著眼，眼皮未抬半分，神色平靜得仿佛只是抬手拂去了衣上塵埃。

他單手持刀，架在柳無情的劍鞘上，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周身陡然爆發出一股磅礴的“意”。

那股“意”如出鞘的絕世鋒芒，純粹、凌厲，帶著斬盡一切的決絕，瞬間席卷了整個溪畔。

空氣仿佛被凝固，又似被這股“意”切割得支離破碎，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柳無情眼神大駭，瞳孔驟縮。

十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態。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意”的恐怖。

對方，果真掌握了“意”！

而且，如此精純霸道！

他來不及過多思考，心中一凜，手中劍發出長鳴——那是屬于他的“無情意”，冰冷、淡漠，如萬年不化的寒冰，試圖抵擋。

然而，兩股“意”剛一接觸，柳無情的“無情意”便如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曳。

對方的“意”，如摧枯拉朽的洪流，帶著無可阻擋的威勢，瞬間將那層冰冷的寒冰撕裂、碾碎。

柳無情只覺胸口一悶，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身形竟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動。

“撲通”一聲悶響，像巨石砸進深潭，在溪畔炸開。

王朝三人的瞳孔驟然放大，喉嚨里的驚呼被硬生生卡住。

他們眼睜睜看著那襲素白身影彎下膝蓋，重重跪倒在溪邊的河卵石上。

白衫膝蓋處瞬間洇開大片殷紅，河卵石的棱角刺破布料，滲出血跡。

柳無情垂下頭，額前的發絲遮住了表情，只有緊握劍鞘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跪著！”

說完，姜午陽看也不看腳下的柳無情，邁步從他身旁走過。

狐媚娘臉上的得意徹底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瘋了!

全瘋了！

一日之間，西北二嶺妖魔盡數死于一個無名小卒的刀下，就連柳無情，如今也跪在地上無法起身。

此人到底是誰！

溪水流過腳邊，帶著刺骨的寒意，仿佛在嘲笑她方才的有恃無恐。

姜午陽的黑靴踩在河卵石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每一下都像碾在狐媚娘的心尖上。

那聲音在死寂的溪畔被無限放大，混著溪水流動的輕響，織成一張催命的網。

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后心那道“意”如烙鐵般滾燙，雙腿像灌滿了鉛，別說逃跑，連動一下腳趾都費力。

眼見玄色衣袍越來越近，狐媚娘突然尖叫著扯下身上殘破的紅紗，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暴露無遺，極具魅惑。

潔白無瑕的身軀在風中顫抖。

“姜衛！饒了我！”

她撲通跪倒在地，膝蓋撞在石頭上的疼都顧不上，“收了我！我給你為奴為妾，千般姿勢都任你擺布！我會天下女子都不會的房中秘術，能讓你……”

污言穢語還沒說完，姜午陽已走到她面前。

長刀在陽光下一閃，架在了狐媚娘的脖頸上。

但出人意料的是——

刀刃間并未簇出血花，姜午陽的刀，停下了。

狐媚娘只覺脖頸處一片冰涼，卻遲遲未等來預想中的劇痛。她睫毛顫了顫，整個人如蒙大赦——看來男人終究過不了美人關，自己這副身子，果然讓他手軟了。

她強壓著渾身的顫抖，抬起那張依舊帶著魅惑的臉蛋，唇角剛要勾起諂媚的笑，準備再添幾句撩撥的話，卻猛地僵住。

姜午陽的目光壓根沒落在她身上，那雙始終低垂的眼，此刻正微微抬起，望向一側。

那里，是東嶺的山峰。

狐媚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東嶺山峰上，云霧似被無形巨力撥開，一道丈高的身影赫然立于山巔。

虎頭猙獰，銅鈴大的眼珠在陽光下閃著幽綠兇光，鼻息間噴出的白氣在山風里凝成漩渦。裸露的身軀上肌肉暴凸如巖，每一寸肌理都賁張著撼山填海的力量，腰間纏裹的獸皮被妖氣掀得獵獵作響。

那股妖氣如實質般壓下來，仿佛整座東嶺都成了他的王座。

是山君！

狐媚娘望著那道身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突然爆發出嘶啞的哭喊：“山君！還不出手！”她的聲音因恐懼而扭曲，“今日我與青面公子的下場，就是他日你的處境！”

山巔的身影動了動，赤紅的眼珠緩緩轉向溪畔，妖氣翻涌得更烈，仿佛下一刻就要碾平這片土地。

可姜午陽依舊靜立著，架在狐媚娘頸間的刀紋絲不動，目光平靜的看著山巔，與那道身影對視。

沒有怒，沒有怕。

無喜無悲，不帶任何感情。

王朝三人先是一驚，可看著姜午陽沉穩的姿態，漸漸回過味來——

姜衛，是在等。

等山君下山。

“對方，會來嗎？”

三人的心，此刻都驟然停止了跳動。

山巔身影與姜午陽平靜對視，終是未發一言。

三息過后，鼻息間的白氣驟然消散，周遭山霧如潮水回涌，瞬間將那丈高身影吞沒，只余下東嶺峰頂翻滾的濃云，再無半分妖氣外泄。

“可惜了！”

淡淡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姜衛，饒……”

求饒聲還懸在溪畔的風里，便被一道冷芒斬斷。

頭顱落入旁邊河畔，青絲散開，絕美的容顏上，那雙勾魂攝魄的杏眼只微微眨了眨，下一秒便徹底失去了所有氣息，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溪水流過，帶著溫熱的血珠匯入遠處。

東嶺洞府內，丈高虎軀帶著一股霸氣，大步而入。

可府門閉合瞬間，那賁張的肌肉突然劇烈顫抖，如篩糠般停不下來。

“沒……沒嚇住他……”

山君聲音發顫，通紅的瞳孔里滿是驚悸，“他為何不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