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來得比往年早。溫棠拖著行李箱走出校門時，北方的空氣冷得像塊冰，吸進肺里都帶著刺痛。手機里，陳漾發(fā)來張照片——南方的冬天居然還有綠色，他穿著件薄外套，站在開滿黃色小花的樹下，說“這是我們這兒的冬櫻”。

“我們這兒只有光禿禿的樹。”溫棠拍了張路邊的梧桐發(fā)給她，樹枝上掛著沒化的冰棱，像水晶串成的簾子。

“等我放寒假，去你那兒看雪吧？”陳漾突然發(fā)來條消息。

溫棠的手指在屏幕上頓住了。她站在公交站臺，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心跳突然亂了節(jié)奏。“你……你放假了？”

“快了，考完試就放。”他回得很快，“大概還有兩周。”

她咬了咬唇，打字：“可是……我們這兒很冷的。”

“冷才好啊，”他發(fā)了個裹緊被子的表情包，“我?guī)в鸾q服。”

溫棠看著那個表情包，突然覺得有點不真實。他們認識才三個月，隔著一千多公里，連面都沒見過，他卻突然說要來她的城市。

“還是別了吧，”她猶豫了很久，終于回，“春運人太多了，而且……我們還不太熟。”

消息發(fā)出去后，陳漾很久沒回。溫棠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公交車來了，她機械地上了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街景緩緩后退，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里搖晃，像她此刻的心情。

手機震了震，是陳漾的消息：“也是，是我太急了。”后面跟著個貓咪低頭的表情包，看起來有點委屈。

“對不起。”溫棠連忙回。

“跟我說什么對不起，”他回，“是我沒考慮好。那……等你開學，我寄點我們這兒的特產(chǎn)給你吧？”

溫棠松了口氣，回：“好啊。”

回到家的日子過得很慢。溫棠每天幫媽媽做家務(wù)，陪爸爸看新聞，偶爾翻出寒假作業(yè)寫兩頁。陳漾的消息成了每天最期待的事。他好像永遠精力充沛，今天去爬山，明天去打球，后天又跟著朋友去逛廟會，拍回來的照片里總有陽光，連空氣都好像是暖的。

“你們這兒的冬天是不是除了待在家里就沒別的事做？”陳漾某天發(fā)來條語音，背景里有廟會的鑼鼓聲，他的聲音裹在喧鬧里，反而顯得更清晰。

溫棠正幫媽媽擦著玻璃窗上的冰花，聞言停下手里的活。窗外的雪下得正緊，院子里的石榴樹被壓彎了枝椏，像個駝背的老人。她對著手機說：“可以堆雪人、滑冰車啊，就是有點冷。”

“滑冰車是什么？”陳漾的好奇心永遠旺盛，“是不是像動畫片里那樣，坐在木板上用棍子劃？”

“差不多，”溫棠被他逗笑了，“等你以后有機會來，我?guī)闳ス珗@玩。”

這次陳漾沒再說“寒假就去”，只是發(fā)了個歡呼的貓咪表情包，配文“拉鉤”。溫棠看著那兩個字，指尖在屏幕上輕輕點了點，仿佛真的能勾到千里之外的手指。

臘月二十四那天，溫棠家開始掃塵。她踩著凳子擦吊燈，手機放在客廳的茶幾上，突然“叮咚”響了一聲。是陳漾發(fā)來的照片——他站在一個擺滿紅色包裝的攤位前，手里舉著串晶瑩剔透的東西，像裹著糖的葡萄。

“這是我們這兒的糖蔥薄餅，”他發(fā)語音解釋，“甜絲絲的，不粘牙，想寄給你，又怕路上化了。”

溫棠從凳子上下來，跑到茶幾前打字：“那你替我多吃點。”

“不行，”陳漾回得很快，“要等你自己來嘗。對了，我媽讓我問你，北方人過年是不是都要包餃子？”

“是啊，三十晚上必吃，”溫棠想起奶奶調(diào)的餃子餡，香味仿佛順著網(wǎng)線飄了過來，“豬肉白菜、韭菜雞蛋，還有……”她頓了頓，想起陳漾說過愛吃玉米，又補了句，“鮮肉玉米餡的也有。”

“！！！”陳漾連發(fā)三個驚嘆號，“這個我喜歡！我媽包的餃子總放香菇，我不愛吃那個味。”

“等你來了，我讓我媽給你包。”話一出口，溫棠就后悔了。這話說得太像邀請，她的臉頰有點發(fā)燙，連忙假裝整理窗簾，背對著客廳里看電視的爸媽。

手機安靜了幾秒，彈出陳漾的消息：“好啊，記著啊。”

沒有多余的話，卻讓溫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望著窗外的雪，突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沒那么冷了，連呼嘯的北風里，都帶著點甜絲絲的盼頭。

除夕夜，溫棠一家圍坐在電視機前吃年夜飯。餃子剛端上桌，手機就震動起來。是陳漾發(fā)來的視頻邀請。她拿著手機跑到陽臺，關(guān)上門才接起來。

屏幕里的陳漾穿著件紅色的毛衣，背景是熱鬧的客廳，隱約能聽到麻將牌碰撞的聲音。“新年快樂，溫棠！”他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我們這兒在吃火鍋，你看——”他把鏡頭轉(zhuǎn)向餐桌，紅彤彤的湯底冒著熱氣，里面堆滿了她叫不出名字的菜。

“新年快樂，陳漾。”溫棠對著屏幕笑，“我們在吃餃子，剛出鍋的。”她把鏡頭對準手里的白瓷碗，胖乎乎的餃子在醋碟里滾了滾，沾著星星點點的蒜泥。

“看著就好吃，”陳漾的聲音帶著點羨慕，“我們這兒過年不吃餃子，吃年糕，要蘸糖吃。”

“那你多吃點，”溫棠咬了口餃子，白菜的清甜混著肉香在嘴里散開，“祝你新的一年……打籃球越來越厲害。”

“那我祝你……”陳漾撓了撓頭，好像在想合適的祝福，“祝你天天開心，還有……少胃疼。”

溫棠愣了一下。她只跟他提過一次，上次林雪拉她去吃麻辣燙，她逞強吃了點微辣，結(jié)果半夜胃疼得睡不著，跟陳漾抱怨了兩句。沒想到他居然記到了現(xiàn)在。

“謝謝。”她的聲音有點低，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

“對了，”陳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給你寄了個包裹，應(yīng)該年后到，記得查收。”

“你又寄東西？”溫棠皺了皺眉，“說了不用的。”

“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他笑得像個得逞的小孩，“就是點特產(chǎn)，你肯定沒見過。”

陽臺的門被推開一條縫，媽媽探出頭來：“誰啊？這么晚還聊。”

“同學。”溫棠連忙說。

“快進來吧，外面冷，要放煙花了。”媽媽說完，輕輕帶上了門。

“我要去看煙花了，”溫棠對著屏幕說，“下次再聊。”

“好，”陳漾點點頭，又突然說，“溫棠，我看到你家窗外的雪了，真好看。”

溫棠這才發(fā)現(xiàn)，手機鏡頭一直對著窗外。漫天飛雪在夜色里閃爍，像撒了一把碎星星。她“嗯”了一聲，匆匆掛了視頻，心臟卻跳得像要炸開。

大年初五那天，溫棠收到了陳漾寄來的包裹。拆開一看，里面塞滿了泡沫紙，小心翼翼地剝開，露出幾個拳頭大的水果，黃澄澄的，帶著粗糙的外皮。還有一袋用保鮮盒裝著的東西，紅紅火火的，像是曬干的花瓣。

“這是什么呀？”溫棠拿著水果問媽媽。

“好像是芒果吧？電視上見過，南方的水果。”媽媽湊過來看了看，“這紅的是啥？辣椒嗎？”

溫棠也不知道。她拍了張照片發(fā)給陳漾，問：“這些都是什么呀？”

陳漾秒回語音，背景里有小孩的笑聲，大概是在走親戚。“黃的是水仙芒，熟了之后特別甜，記得剝皮吃；紅的是桂圓干，泡水喝或者煮粥都行，補氣血的。對了，那個芒果核別扔，洗干凈能當書簽。”

溫棠看著那條語音，突然覺得手里的芒果沉甸甸的。從南方到北方，跨越了一千多公里的距離，穿過風雪，帶著他的溫度，來到了她的手里。

她按照陳漾說的，把芒果放在窗臺上催熟。每天都去看一眼，看著它的外皮從青黃變成橙黃，像個慢慢長大的小太陽。

開學前一天，芒果終于熟了。溫棠小心翼翼地剝開皮，濃郁的果香瞬間彌漫開來。果肉是金黃色的，咬一口，甜得像蜂蜜，汁水順著手指往下滴。她突然想起陳漾說過“等你來了，帶你吃剛摘的芒果”，心里有點酸酸的。

她把芒果核洗干凈，放在書桌的臺燈下晾干。核上還留著果肉的清香，像個小小的信物，提醒著她那個南方少年的存在。

收拾行李的時候，溫棠把桂圓干塞進了背包，又把那個芒果核放進了筆袋。媽媽在門口喊她：“快點啦，再不走趕不上火車了。”

“來了！”她應(yīng)著，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雪已經(jīng)化了，石榴樹的枝椏上冒出了小小的綠芽，春天好像不遠了。

火車啟動時，溫棠收到了陳漾的消息：“開學了？一路順風。”

她望著窗外倒退的風景，打字：“嗯，你的芒果很好吃。”

“那是自然，”陳漾回了個得意的表情，“等夏天，我寄荔枝給你，那個更甜。”

溫棠笑了笑，沒再回。火車正朝著南方的方向駛?cè)ィm然目的地只是幾百公里外的大學，卻讓她覺得，自己離那個有冬櫻、有芒果、有陳漾的城市，好像又近了一點。

車廂里的廣播在報站，溫棠摸了摸筆袋里的芒果核，硬硬的，帶著點溫潤的質(zhì)感。她想，有些等待是值得的，就像北方的雪總會等到來年的春天，就像南方的果實在等一個合適的季節(jié)，而她和陳漾，也在等一個跨越千里的約定，慢慢成熟。

窗外的天空漸漸放晴，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手背上，暖洋洋的。溫棠閉上眼睛，仿佛能聞到荔枝的甜香，聽到籃球拍打地面的聲音，還有那句帶著南方口音的“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