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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未寄出的承諾

  • 塵埃里的瞳孔
  • 一只小麻雀啊
  • 3122字
  • 2025-07-21 19:31:36

太平間的鐵門在身后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周強拄著拐杖站在走廊盡頭,背對著陳硯,肩膀繃得很緊。窗外的月光斜斜切進來,在他跛著的左腿上投下道扭曲的影子,像根擰巴的鐵絲。

“你早就知道她不在孫家了,對嗎?”陳硯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蕩開,帶著消毒水的涼意。她攥著那根紅繩,銀鈴鐺的缺口硌著掌心,“你知道她被領養了,甚至知道她……走了?!?

周強沒回頭,拐杖篤地敲了下地面:“福利院的人半年前給我打過電話,說丫蛋沒了?!彼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什么,“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撐不住?!?

陳硯走到他身邊,鏡片后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的疤痕上。那些縱橫的溝壑里,藏著的顯然不止十年的風霜?!澳阏椅覌屖?,到底想告訴她什么?那個沒說出口的承諾,是什么?”

周強抬起頭,空洞的眼眶對著窗外的月亮。月光從缺口中穿過去,在他臉上映出片青白?!澳阋娺^老照片嗎?”他突然問,“我和你媽十七歲時的照片,在巷口的老槐樹下拍的。”

陳硯愣了愣。她見過那張照片,被壓在媽媽梳妝臺的玻璃底下,邊角已經泛黃。照片上的少女梳著麻花辮,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身邊站著個高瘦的青年,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眼神亮得像星星。那時的周強,還沒有疤痕,也沒有跛腳。

“我們從小就在一個院里長大,”周強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拐杖的木頭紋路,“你外公是木匠,我跟著他學手藝,你媽總蹲在旁邊看,手里攥著塊沒刻完的木頭,說要刻只兔子?!?

他笑了笑,疤痕在臉上扯出道猙獰的弧度:“她說等我出師了,就用第一筆工錢給她買只銀鐲子,她說她要戴著鐲子嫁給我?!?

陳硯想起媽媽手腕上那只常年戴著的銀鐲子,款式很舊,內側刻著個模糊的“周”字。她一直以為是爸爸送的。

“后來你爸出現了,”周強的聲音沉了下去,“他是廠里的會計,家里條件好,托媒人來說親,帶了三床棉被、兩身新衣服,還有你外公最想要的一臺刨木機。”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你外公把我叫到柴房,說‘強子,不是我心狠,靜淑跟著你,只能一輩子刨木頭’。那天晚上,你媽來找我,哭著說她沒辦法,說讓我等她,等她攢夠了錢,就跟我走。”

“她給了我塊她刻的兔子木頭,說‘這是信物,你拿著,我不會忘’?!敝軓姀膽牙锾统鰝€用紅布包著的東西,打開,是塊巴掌大的木頭,被摩挲得發亮,上面刻著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我一直帶在身上,帶了十年。”

陳硯的心跳漏了一拍。陳覓小時候最愛刻兔子,原來不是憑空學會的。

“后來呢?”她的聲音有些發緊。

“后來我去碼頭扛活,想攢錢帶你媽走,”周強的手猛地攥緊,木頭兔子的邊角硌進掌心,“有天卸鋼板時,繩子斷了,鋼板砸在我腿上,也劃傷了臉。等我從醫院出來,腿跛了,臉毀了,你媽已經嫁給你爸了,肚子里懷著你?!?

他笑了笑,笑聲里全是澀味:“我去找過她一次,在你們家巷口。她抱著你,站在槐樹下,看見我就往回跑,銀鐲子掉在地上,她都沒撿。”

陳硯想起那只鐲子內側的劃痕,原來是這么來的。

“我知道她不是變心了,”周強說,“她是怕我看見她過得不好。你爸脾氣不好,喝醉了就打人,我在碼頭見過她偷偷抹眼淚,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皺巴巴的信封,遞給陳硯:“這是我每年給她寫的信,沒寄出去。我說我不怪她,說我還在等她,說哪怕她不跟我走,我也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信封上沒有地址,只有“靜淑親啟”四個字,字跡被水洇過,暈成片模糊的藍。陳硯抽出信紙,上面的字跡力透紙背,寫著“今年碼頭活多,攢了點錢,夠給你買只新鐲子了”,寫著“聽說你生了個女兒,像你,一定很可愛”,寫著“我腿好多了,能慢慢走了,等你想走的時候,我能扶著你”。

最后一封信停留在十年前,字跡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寫就的:“靜淑,我看見你了,在護城河邊,你別怕,我……”

后面的字被墨團蓋住了,看不清。

“那天我在河邊修船,看見你媽抱著黑布包往河心走,”周強的聲音發顫,“她的鞋濕了,頭發貼在臉上,嘴里念叨著‘覓覓,對不起’。我喊了她一聲,她嚇得把包扔了就跑,銀鐲子掉在泥里,她都沒回頭?!?

他撿起了那只鐲子,擦干凈了,卻再也沒機會還給她。

“我知道那包里是孩子,”周強說,“可我沒敢告訴你媽我撈起了孩子,我怕她更害怕。我抱著覓覓躲在船上,給她喂米湯,給她講故事,我說‘你媽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被嚇壞了’?!?

陳硯想起妹妹手腕上的紅繩,想起她在福利院登記的名字“丫蛋”——那是周強小時候的小名。他把自己的名字給了她,像在偷偷延續某種念想。

“你為什么不直接把孩子送回去?”她問。

“送回去?”周強笑了,“送回去讓她再被扔進河里嗎?”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低,“我本來想等覓覓好點,就帶她走,帶她去找你。可那天我去巷口買奶粉,回來就看見船空了,只有那只銀鈴鐺掉在地上。”

他找了十年,一邊找趙靜淑,想告訴她“我不怪你,我還在等你”;一邊找陳覓,想告訴她“你媽不是故意的,姐姐也在找你”??蛇@兩個承諾,像被水浸濕的紙,怎么也遞不到該給的人手里。

“你爸打我的那棍子,我不怪他,”周強說,“他以為我要搶走你媽,以為我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伤恢溃抑皇窍敫嬖V靜淑,當年的兔子木頭,我還留著?!?

陳硯想起父母房間里的那個舊木箱,上次翻找時,在箱底看到過塊刻了一半的兔子木頭,上面落滿了灰。原來媽媽也留著。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是護士來查房。周強把信封和木頭兔子揣回懷里,拄著拐杖轉身:“你爸媽在樓下的病房,你爸醒了,一直在喊你媽的名字。”

陳硯跟著他往樓下走,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像在數著那些錯過的年月。走到病房門口,聽見里面傳來趙靜淑的哭聲:“我對不起覓覓,也對不起強子……那木頭兔子,我一直收著……”

周強的腳步頓住了,手緊緊攥著拐杖,指節泛白。

“他當年送我的刨木機,我偷偷賣了,想給強子治腿,可被你爸發現了,他把錢燒了,把我鎖在屋里……”趙靜淑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以為我能忍,能等,可我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

周強推開門,走了進去。趙靜淑看見他,愣住了,哭聲戛然而止,手無意識摸向手腕上的銀鐲子。陳守根躺在床上,臉色慘白,看見周強,突然掙扎著要起來:“你……你怎么來了?”

“我來還東西。”周強從懷里掏出那只木頭兔子,遞到趙靜淑面前,“你刻的,說要等我出師?!?

趙靜淑的眼淚突然決堤,她顫抖著接過木頭兔子,指尖撫過上面的刻痕,像在撫摸多年前的自己?!皬娮印彼煅手拔覍Σ黄鹉恪?

“我知道?!敝軓姷穆曇艉茌p,“我找了你十年,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怪你?!?

這句話,他說了十年,等了十年,終于在這一刻,親口告訴了她。

趙靜淑捂著臉,哭得像個孩子。陳守根躺在床上,看著他們,渾濁的眼睛里滾下兩行淚。他大概終于明白,自己搶來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只是一個被生活磨碎了的影子。

陳硯退出病房,輕輕帶上門。走廊里的月光依舊清冷,她摸出兜里的銀鈴鐺,輕輕晃了晃,叮鈴鈴的響聲里,仿佛聽見妹妹在說:“姐姐,周叔叔說,媽媽心里有只沒刻完的兔子。”

原來有些承諾,哪怕沒說出口,沒寄出去,也會像刻在木頭上的痕跡,任憑風吹雨打,終究會留下印記。

周強從病房里出來時,眼眶是紅的。他沒看陳硯,只是拄著拐杖,慢慢往樓梯口走。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沉重,倒像是卸下了什么,變得輕快了些。

“周叔叔,”陳硯喊住他,“覓覓在福利院的時候,總說有個跛腳叔叔給她講故事,說他會帶她去找姐姐?!?

周強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有些承諾,雖然沒能實現,卻在另一個人心里,開出了花。就像那只刻了一半的兔子,雖然沒能戴在新娘的手腕上,卻成了另一個女孩十年里的念想。

陳硯站在月光里,握緊了手里的銀鈴鐺。她知道,屬于周強和媽媽的承諾,已經畫上了句號。而屬于她和陳覓的承諾,才剛剛開始——她要帶著那半塊綠豆糕,帶著那根紅繩,帶她回家。

回到那個有老槐樹的巷口,告訴她:“姐姐來了,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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