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晚桜的指尖輕輕撫過課桌上的重疊影子。那道淺淡的輪廓像片被風揉皺的云，邊緣還沾著上午她畫黑板報時蹭上的粉筆灰——當時她踮著腳畫藤蔓邊框，粉筆灰簌簌落下來，正好落在高硯書剛擺好的課本上，他沒躲，只是用袖口輕輕撣了撣，說“這樣挺好看“。

“走了走了！“王楚昂趴在后門窗臺上喊，棒棒糖棍在指尖轉得飛快，糖紙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被咬得坑坑洼洼的草莓核，“墨北書買了楊枝甘露，說給你和高硯書補補腦！“

高硯書正彎腰幫她撿掉在地上的錯題本。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根剛抽條的青竹，指節因為常年握筆有些微的變形，卻在撿本子時格外輕柔，生怕蹭臟了她封皮上貼的櫻花貼紙。聞言手頓了頓，耳尖泛起薄紅，像片被夕陽染過的薄紗：“我...我不喝冰的。“

“哎呀硯書哥，“王楚昂勾住他的脖子往外拽，校服拉鏈在他動作間發出“咔啦“輕響，“楊枝甘露是熱的！墨北書特意去食堂熱的，說你胃不好不能喝涼的！“他湊近高硯書耳邊壓低聲音，“我還聽見老謝說你上周數學周測考了滿分，他非讓你給任部長當小老師，你可別藏著掖著啊！“

墨北書跟在后面，白襯衫下擺規規矩矩塞在西褲里，手里捧著個繪著青竹紋的保溫桶，鏡片上蒙著層細汗。他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任晚桜的書包掛件——那枚櫻花書簽上，不知何時多了行鉛筆字，“任晚桜的草稿紙，只能由高硯書補“，字跡清瘦得像他削的鉛筆：“高同學，任部長，趁熱喝。“聲音溫溫的，像杯泡開的碧螺春。

任晚桜接過保溫桶時，指尖觸到高硯書的指腹。他的手還是涼的，卻帶著點體溫，像塊剛從懷里捂熱的薄荷糖。她掀開蓋子，楊枝甘露的甜香混著椰奶味涌出來，里面還埋著顆剝好的西柚，果肉瓣得整整齊齊，連白色的筋膜都被細心撕掉了。

“我阿婆以前總給我煮這個，“高硯書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她說西柚酸，椰奶甜，混著喝...像日子。“他低頭攪了攪勺子，椰奶在碗底蕩開漣漪，“小時候我總嫌她啰嗦，現在...倒希望她能再嘮叨兩句。“

任晚桜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天在他課本里看到的舊照片——穿藍布衫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膝頭攤著本舊書，手里捏著塊薄荷橡皮。照片背面寫著“阿婆和她的寶貝“，字跡和課本扉頁的“高硯書“如出一轍，筆畫間帶著股老派文人的清瘦勁兒。

“高硯書！“王楚昂舉著手機擠過來，鏡頭晃得人眼花，“墨北書說要拍你們倆喝楊枝甘露的樣子，發班級群當'開學第一周溫馨瞬間'！“

“別！“任晚桜慌忙去捂鏡頭，卻被墨北書笑著攔住。他推了推眼鏡，鏡頭里映出兩人的影子——任晚桜的發梢掃過高硯書的肩膀，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陰影，像兩株挨得極近的小樹苗。“咔嚓“一聲，墨北書按下快門：“這張叫《薄荷糖與楊枝甘露的夏天》，配文我都想好了——'認真的兩個人，連影子都在說悄悄話'。“

放學路上，四人沿著梧桐道往校門口走。王楚昂叼著棒棒糖蹦跶在前面，鞋跟踢得地磚“噠噠“響，驚飛了幾只在枝椏間打盹的麻雀；墨北書抱著保溫桶跟在中間，偶爾被王楚昂的胳膊肘撞得踉蹌，卻也只是笑著扶正眼鏡；任晚桜和高硯書落在最后，兩人的影子在夕陽里拉得老長，像兩根糾纏的藤蔓，你繞著我，我纏著你。

“你阿婆...是不是很喜歡薄荷？“任晚桜突然開口。風掀起她的劉海，露出額角那顆淺褐色的小痣——和高硯書后頸那顆位置剛好對稱。

高硯書的腳步頓了頓。他從口袋里摸出塊薄荷橡皮，背面粘著張便利貼——和她練習冊里那半塊嚴絲合縫。橡皮表面被磨得發亮，像塊被反復撫摸過的老玉，邊緣還有道細細的缺口，是被尺子刮出來的：“她修舊書時總說，薄荷味能驅蟲，還能讓人靜下心。“他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滾進花壇，驚起兩只藍尾雀，“后來她走了，我就總用薄荷橡皮...怕忘了她的味道。“

任晚桜伸手碰了碰他的橡皮。指尖觸到橡皮邊緣的小缺口，那是被尺子刮出來的——和她昨晚刮壞的那半塊一模一樣。“我昨晚畫黑板報，“她小聲說，聲音輕得像片落在花瓣上的蝶，“用尺子刮橡皮，把數學草稿紙劃得全是小豁口。“

高硯書的耳尖瞬間紅透，像被晚霞染過的珊瑚。他從書包里摸出個鐵盒，掀開蓋子，里面整整齊齊躺著十幾塊薄荷橡皮，每塊背面都粘著便利貼：“給任晚桜的第1塊橡皮：她的草稿紙有草莓漬“、“給任晚桜的第2塊橡皮：她的鉛筆字像小櫻花“、“給任晚桜的第3塊橡皮：她的后頸有顆小痣“......最上面那塊的便利貼還帶著折痕，顯然是剛寫的：“給任晚桜的第4塊橡皮：她的影子和我纏在一起了“。

“我...我從開學第一天就準備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被蟬鳴蓋住，“怕你上課睡覺，怕你草稿紙破了，怕你...忘帶橡皮。怕你...“他突然抬頭，眼睛亮得像星星，“怕你像我阿婆那樣，突然就不見了。“

任晚桜的眼睛突然酸了。她想起上周值日時，他悄悄把她漏在教室的便利貼收進鉛筆盒，便利貼邊緣還沾著他鉛筆盒里的薄荷香；想起昨天早讀，他把她的錯題本翻到剛學的那頁，用紅筆圈出重點，還在旁邊畫了朵小櫻花；想起剛才喝楊枝甘露時，他偷偷把自己的西柚撥到她碗里，說“女生吃甜的比較好“。

“高硯書，“她吸了吸鼻子，從書包里摸出顆草莓糖，糖紙上印著小小的薄荷葉——是今早趁他不注意塞進去的。她剝了糖紙，塞進他手里，“我阿婆說，認真的人，要配甜一點的糖。“

高硯書捏著糖，指腹蹭過糖紙上的薄荷葉。他突然笑了，像春天里第一片融化的雪，眼尾的淚痣跟著翹起來：“那...我能當你一輩子的薄荷橡皮嗎？“

蟬鳴聲突然拔高，像誰按下了音響的開關。任晚桜望著他眼里的光，心跳快得像打鼓。風掀起兩人的校服，吹得櫻花書簽上的字跡輕輕顫動，“任晚桜的草稿紙，只能由高硯書補“那行字被吹得翻卷，像只欲飛的蝶。

遠處傳來王楚昂的喊叫聲：“喂！你們倆發什么呆呢？墨北書都買好烤腸了！“

高硯書牽起她的手腕，往小賣部跑。他的手還是涼的，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度，指腹的薄繭輕輕蹭過她的皮膚，像片被風吻過的銀杏葉。任晚桜回頭看了眼，陽光透過梧桐葉灑在課桌上，那道重疊的影子還在，像兩株剛抽芽的小樹苗，正悄悄把根須纏進彼此的年輪里，連風都舍不得吹散。

而在他們身后，墨北書舉著相機對王楚昂笑：“拍什么呢？“

王楚昂扒著窗戶，嘴里叼著棒棒糖，糖紙在風里嘩啦啦響：“拍...拍春天。“

鏡頭里，兩個少年的影子正慢慢重疊，像兩滴融化的墨，暈染開一片溫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