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糖衣地圖
- 聽風者:骨刻山河
- 闊嘴巨笑
- 2663字
- 2025-07-29 20:18:51
冰冷的露水順著陳默的衣領滑落,激得他微微一顫。他緊跟在紅姑身后,兩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在荒草覆蓋的亂石小徑上疾行。指尖殘留著大地傳遞來的、那來自崗西古墓穹頂的金屬敲擊余韻——唐糖還活著!并且正用生命傳遞著龜田最致命的秘密。這微弱的節奏像火種,燙在陳默心上,既帶來希望,也灼燒著緊迫。
“西側偏南…三百步…古墓穹頂…”陳默喘息著,將最后確認的方位報出。聲音穿透廢棄磚窯凝滯的空氣,砸在老鐘面前攤開的手繪草圖上。
油燈昏黃的光暈下,老鐘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個被炭筆重重圈出的點,指關節捏得發白。“龜田這畜生!想借祖宗墓室的力,把咱們的根炸上天!”他猛地抬頭,目光掃過窯洞內疲憊卻眼神灼熱的眾人,“車隊毀了,他狗急跳墻要孤注一擲!明日午時三刻,就是引線點燃的時刻!我們,只有這一夜!”
“硬闖崗子就是送死!”一個手臂纏著染血布條的隊員嘶聲道,“鬼子的探照燈把崗子照得比白天還亮,機槍哨卡加了至少三倍!蒼蠅都飛不進去!”
絕望如同潮濕的霉菌,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時間像勒緊的絞索,而崗子已成插翅難飛的鐵桶。紅姑焦灼的目光投向陳默,又投向窯口沉沉的黑暗,似乎在期盼那個渾身沾滿西洼子泥濘的身影能再次奇跡般出現。
就在這時!
“嗒…嗒嗒…嗒…嗒…”
一陣微弱、斷續卻帶著奇異韻律的敲擊聲,如同瀕死的心跳,頑強地從窯洞外某個角落傳來!是《蓮花落》的引子!但節奏破碎,氣若游絲!
“唐糖!”紅姑低呼一聲,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了出去。片刻后,她幾乎是半拖半抱著一個身影跌撞進來。
濃烈的血腥味、爛泥的腐臭和一絲幾乎被掩蓋的、熟悉的麥芽糖甜香瞬間充斥了窯洞。唐糖癱倒在干草堆上,左肩一片深色濡濕,還在緩慢地洇開。他的右手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顯然受了重傷。臉上糊滿泥漿和血痂,只有那雙依舊沉靜的眼睛,在油燈光下亮得驚人。
“唐糖!”老鐘撲到跟前,聲音發顫,“你這…”
“死不了…”唐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他艱難地動了動完好的左手,摸索著伸進懷里——那件糊滿泥濘、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襖深處。他掏出一個用油紙緊緊包裹、比拳頭略大的物件。油紙邊緣被血和泥浸透,但包裹得異常嚴密。
“給…陳大夫…”唐糖將油紙包遞向陳默的方向,呼吸急促,“鬼子…探鏟車隊的路…哨卡…火力…都在里面…”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接過油紙包,入手沉重,外層冰冷粘膩。他小心翼翼地剝開層層油紙,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麥芽糖甜香,混雜著淡淡的桐油氣息和一絲新鮮的血腥味,猛地沖入鼻腔。油紙里,赫然是一尊凝固的、深琥珀色的糖塑——“老鼠偷油”!
這糖塑比唐糖平時賣的粗糙許多,老鼠的形態甚至有些扭曲,顯然是在極其倉促和艱難的條件下塑成的。陳默的指尖細細撫過糖塑表面。冰冷、堅硬,觸感光滑。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唐糖拼死帶回的東西,絕不只是個粗糙的糖人!
他摸索著找到油燈,將糖塑小心地托到燈焰側上方。微弱的、橘黃色的光線穿透琥珀色的糖體…
“里面有東西!”紅姑眼尖,低呼出聲。
光線透過厚薄不均的糖體,在內部投射出深淺不一、縱橫交錯的陰影!那不是糖體自然凝固的紋理,而是刻意塑造的——溝壑、岔路、甚至一些細小的、如同針尖般凸起的顆粒!整只糖老鼠的腹腔,赫然被塑造成了一幅微縮的立體地圖!
“是…老河灘廢道…和鬼子新設的哨卡!”老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他一眼認出了糖塑內部陰影勾勒出的關鍵地形輪廓。
陳默沒有說話。他的指尖就是眼睛,在糖塑表面和內部結構上細細游走、按壓、感知。視覺的輔助開啟了解讀之門,但真正能“讀”透這幅“糖衣地圖”的,唯有他超越常人的觸覺和記憶。
觸感:糖塑腹部左側,一處糖體刻意塑得極薄,下方對應著一條細長、略深的凹槽陰影——這觸感,與老鐘草圖上標記的“一線天”狹窄隘口完全吻合!指尖繼續移動,在糖塑背部偏右的位置,觸到幾處極其微小、卻異常堅硬的凸起顆粒,排列成不規則的三角狀——是碎石堆!唐糖地圖上標記的第一個機槍巢位置!緊接著,在糖老鼠尾巴卷曲的下方,指腹感受到一小片區域的糖體內部,有著細微的、蜂窩狀的疏松結構——這是西洼子邊緣的爛泥塘!
嗅覺:當指尖按壓到糖老鼠頭部位置時,陳默的鼻子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迥異于麥芽糖的刺鼻氣味——硫磺?不,更淡,像是…火柴頭?他瞬間明悟——這里被唐糖用特殊手法,摻入了微量磷粉!這代表著極度危險的火力點或雷區!
“路線…”陳默的聲音低沉而迅疾,指尖在糖塑上快速移動,“車隊走老河灘廢道,避開大路。這里,‘一線天’,是必經的咽喉…此處有重哨,機槍巢在這個碎石堆后…西洼子邊緣爛泥塘,有埋伏…看這里!”他的指尖重重按在糖老鼠蜷縮的后腿位置,那里的糖體內部陰影呈現出幾道密集的平行線,“車隊中段,兩輛履帶車之間…空隙狹窄,守衛密集…但這里,糖體內部有細微的氣泡空洞,觸感略軟…是油布!遮蓋的可能是彈藥或燃料!”
窯洞內一片死寂,只有陳默的聲音和油燈芯燃燒的噼啪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陳默的指尖如同擁有魔力,在那小小的糖塑上“看”穿日軍的層層布防。唐糖閉著眼,嘴角卻微微扯動了一下,仿佛一個交出完美答卷的學生。
“好!好一個‘老鼠偷油’!”老鐘猛地一拳砸在泥地上,眼中燃燒著獵人鎖定獵物般的火焰,“龜田以為封了路,加了哨就萬無一失?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命門,被咱們的糖匠摸得一清二楚,還裹在糖稀里送了出來!”他一把抓過炭筆,在草圖上飛快地標注、連線,一個大膽而精準的伏擊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
“陳默,紅姑!”老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帶上這‘糖衣地圖’,立刻出發!我要你們在車隊抵達‘一線天’之前,把地圖上的每一個‘豆子’(火力點)、每一處‘軟肋’(油布遮蓋點),都跟實地對上號!特別是油布位置,用你的鼻子給我聞瓷實了!”
“唐糖怎么辦?”紅姑看著草堆上氣息微弱的伙伴。
“我…守窯…”唐糖艱難地睜開眼,完好的左手摸索著,抓起身邊一根堅硬的柴棍,“…聽響…”
老鐘重重點頭,目光掃過眾人:“其他人,跟我準備‘油’和‘火’!唐糖用糖鎖過鬼子的鐵烏龜,這次,咱們用真火油,燒了他的探鏟車隊!”他眼中寒光一閃,如同出鞘的利刃,下達了最后的戰斗命令:
“明日亥時——
斷他的探鏟車隊!碾碎龜田最后的爪牙!”
陳默將那塊承載著智慧與犧牲的“糖衣地圖”仔細包好,緊貼胸口放好。冰冷的糖塑下,是唐糖未冷的體溫和滾燙的期盼。他抓起盲杖,與紅姑對視一眼,兩人再次無聲地融入窯外的茫茫夜色。遠處,龍骨崗上鉆機的轟鳴如同垂死野獸的哀嚎,更襯得這黎明前的黑暗,危機四伏,卻又孕育著破曉的驚雷。糖的甜香似乎還在鼻尖縈繞,而下一場以火為筆的生死答卷,已在亥時的滴答聲里,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