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洞漏下的渾濁水滴,在腐朽地板上砸出一個小小的泥坑。
嘀嗒…嘀嗒…
聲音單調,卻像催命的鼓點,敲在柳如煙緊繃的神經上。
疤臉那張帶著刀疤的兇臉和“三天十塊蟲餅”的威脅,如同鬼影,在漏雨板房潮濕昏暗的空氣里盤旋不去。
角落里,林樂依舊閉目,臉色慘白如舊紙,腰腹的繃帶被大剛換過,但滲出的暗紅并未停止,在灰暗的光線下緩慢洇開,像一張無聲獰笑的嘴。
大剛拖著斷臂,靠在霉斑遍布的墻角,眼神空洞地望著屋頂的破洞,斷臂處傳來的陣陣抽痛讓他整張臉都扭曲著。
猴子縮在另一邊,抱著膝蓋,肚子發出清晰的“咕嚕”聲,眼神里只剩下饑餓帶來的麻木和絕望。
沉默。
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林樂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聲,證明這狹小的空間里還有一絲活氣。
柳如煙猛地站起身。
動作牽動了連日奔波的疲憊和舊傷,讓她眼前一陣發黑。她扶住冰冷潮濕、布滿霉斑的墻壁才穩住身體。
不能再等了!
坐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她走到角落那堆破爛前——幾塊銹蝕的金屬板、斷裂的塑料管、幾個壓扁的空罐頭。這就是他們僅存的、能拿去換蟲餅的“財產”。寒酸得可憐。
“猴子。”柳如煙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去找‘老K’,告訴他,我們入伙。今天就去‘鋼鐵墳場’。”
“鋼…鋼鐵墳場?!”猴子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恐懼。
“煙姐!那里是‘鐵匠幫’的地盤!疤臉都不敢輕易去!聽說最近還鬧‘鉆地鼠’!D級的!會…會吃人!”
“怕死?”柳如煙眼神冰冷地掃過他,“怕死就留在這里,等疤臉來收‘孝敬’,或者…餓死。”
猴子打了個寒噤,看看柳如煙,又看看角落里氣息奄奄的林樂和臉色灰敗的大剛,最終認命般地低下頭,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挪出了板房。
柳如煙走到林樂身邊,蹲下。
昏暗中,她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低聲道:“林樂…我們得出去找活路。你…能走嗎?不能…就留…”
話未說完。
林樂的眼皮,極其緩慢地掀開。
那雙眼睛,依舊布滿血絲,深陷在眼窩里,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
但眼神深處,卻沉淀著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他微微動了動手指,撐著冰冷的地面,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試圖坐起來。
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牽動腰腹的傷口,讓他額角瞬間布滿細密的冷汗,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
他沒有說話。
行動,就是答案。
柳如煙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不再勸阻,伸手用力將他攙扶起來。
“鋼鐵墳場”。
名字帶著死亡的浪漫,現實卻是純粹的煉獄。
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由無數廢棄車輛、扭曲機械、破碎電器和銹蝕金屬構件堆積而成的巨大垃圾山!
在慘白的日光下,散發著刺目的金屬反光和令人作嘔的混合惡臭。
空氣里充斥著濃烈的臭氧(高壓電弧切割殘留)、機油、橡膠焚燒的焦糊、腐爛塑料的化學甜膩,以及一種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鐵銹腥氣!熱浪從堆積如山的金屬中蒸騰出來,扭曲著視線,吸進肺里像吞了燒紅的刀片。
巨大的垃圾山上,如同螞蟻般蠕動著無數衣衫襤褸的身影。
他們佝僂著腰,揮舞著簡陋的工具——撬棍、斧頭、甚至徒手,在鋒利的金屬邊緣和危險的廢墟縫隙中拼命翻找、敲打、拆卸。叮叮當當的金屬撞擊聲、銹蝕物斷裂的呻吟聲、偶爾響起的凄厲慘叫(被鋒利的金屬劃傷或坍塌的垃圾掩埋),混雜著監工粗魯的呵斥,構成了一曲絕望的交響。
柳如煙、林樂、猴子,跟著一個身材矮壯、皮膚黝黑、臉上帶著一道新鮮劃痕、眼神如同禿鷲般銳利兇狠的中年男人——拾荒隊的小頭目,老K。
“新來的?”老K斜睨著被柳如煙半架著的林樂,嘴角撇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嫌棄。
“媽的,老瘸子介紹的什么玩意兒?一個娘們兒,一個癆病鬼,一個慫包猴子?”他粗魯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混著鐵銹色的唾液。
“聽著!規矩就一條:挖到‘硬貨’,上交!老子按價給‘貢獻點’!敢私藏…”
他拍了拍腰間掛著的、纏繞著鐵蒺藜的短棍,發出“哐哐”的悶響,“打斷腿扔出去喂老鼠!”
他隨手一指旁邊一片堆滿了破碎車殼和銹蝕引擎的區域:“你們仨,滾那邊去!天黑前,每人至少交兩斤‘凈鐵’(相對純凈的鋼鐵碎片)或者等值的零件!完不成?今晚的蟲餅就別想了!”
老K說完,看都懶得再看他們一眼,罵罵咧咧地走向另一片區域,那里有他的幾個心腹,正用簡陋的電弧切割器對付一輛廢棄的裝甲運兵車,發出刺耳的“滋滋”聲和刺目的藍光。
猴子看著眼前這片如同刀山般的垃圾堆,臉色發白。
破碎的金屬邊緣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銹蝕的車輛骨架搖搖欲墜,縫隙里隱約可見肥碩的變異老鼠竄動留下的痕跡。空氣中彌漫的重金屬粉塵和化學毒氣讓他喉嚨發癢。
“煙姐…這…”猴子聲音發顫。
柳如煙沒理他。她將林樂小心地扶到一塊相對平整、銹蝕得沒那么厲害的引擎蓋旁坐下。
“你…歇著。”她看著林樂慘白的臉和額角的冷汗,低聲道。她沒指望林樂能干什么,能跟來,已經是極限。
她轉身,抽出腰間別著的撬棍,眼神變得如同母狼般兇狠而專注。
她必須找到足夠換蟲餅的東西!
否則,今晚怎么熬?疤臉那邊怎么交代?
她像一頭矯健的獵豹,撲向一堆破碎的儀表盤殘骸。
撬棍插入縫隙,用力一撬!
銹蝕的塑料和脆化的金屬碎裂開來,露出里面纏繞的、沾滿油污的電線。
她用小刀飛快地切割著電線外皮,試圖剝出里面的銅芯——這是拾荒者最常見、也最基礎的“硬貨”之一。
猴子也硬著頭皮,學著柳如煙的樣子,用一把豁口的鉗子,去擰一顆銹死在引擎支架上的螺母,累得滿頭大汗,進展緩慢。
汗水混合著空氣中的金屬粉塵,很快就在柳如煙臉上沖出道道泥溝。
鋒利的金屬邊緣在她手臂上留下幾道新鮮的血痕。每一次用力撬動,都牽動著舊傷,帶來陣陣隱痛。
但她眼神堅定,動作麻利,如同不知疲倦的機器。
然而,收獲寥寥。
剝出的銅線又細又黑,還帶著濃烈的焦糊味和油污,分量輕得可憐。銹死的螺母紋絲不動,猴子急得抓耳撓腮。
時間一點點流逝。
日頭毒辣。
垃圾山散發出的熱浪和毒氣熏得人頭昏眼花。
柳如煙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樣下去,別說換蟲餅,連“凈鐵”的任務量都完不成!
她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油污,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林樂。
他依舊靠坐在那個銹蝕的引擎蓋上,閉著眼,頭微微垂著,仿佛在昏睡。
陽光落在他慘白的臉上,幾乎透明。
然而,就在柳如煙收回目光,準備繼續投入那令人絕望的翻找時。
林樂的眼皮,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沒有完全睜開。
只是眼簾掀開了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
縫隙中,不再是疲憊和虛弱。
嗡…
一股無形的、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以他為中心,如同水面的漣漪,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瞬間覆蓋了周圍數十米的范圍!
仙帝級的神魂感知!
即便重創瀕臨破碎,其本質位格,也足以碾壓這凡俗的垃圾場!
在柳如煙和猴子眼中,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散發著惡臭和死亡氣息的破銅爛鐵。
但在林樂那掀開一絲縫隙的“視野”里,一切截然不同!
廢棄的車輛殘骸、扭曲的鋼筋、破碎的塑料、腐爛的線束…所有物質的輪廓、密度、能量殘留、甚至分子層面殘留的微弱信息,都如同被解剖般清晰呈現!
銹蝕的鋼鐵外殼下,哪里包裹著相對純凈的合金內核?
破碎的儀表盤深處,哪塊不起眼的電路板還殘留著完整的貴金屬觸點?
一堆纏繞的爛電線里,哪一截內部包裹著高純度的特種導線?
垃圾山不再是混沌的墳場。
而是一座…標注著價值坐標的寶庫!
林樂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抬起了右手。
那沾滿血污和灰塵的手指,虛弱地、卻異常穩定地,指向柳如煙左前方三米處,一堆被壓扁的汽車座椅殘骸下方。
“……那…下面…黑色…塑料殼…拳頭大…裂開的…”
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游絲,斷斷續續,帶著氣音。
柳如煙猛地一愣,順著林樂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只有一堆沾滿油污和灰塵的、被壓得變形的座椅海綿和斷裂的彈簧,散發出濃烈的皮革霉變氣味。根本看不到什么黑色塑料殼。
“聽他的!”
旁邊一直在偷瞄這邊的猴子,不知為何,腦子里猛地閃過林樂殺狗、退禿鷲幫、破毒蛛巢穴的種種詭異畫面,脫口而出!
柳如煙眼神一凝,不再猶豫!她撲過去,用撬棍粗暴地撬開沉重的座椅骨架,扒拉開發霉的海綿和斷裂的彈簧!
灰塵和霉粉飛揚!
一個沾滿黑色油泥、布滿裂紋、只有拳頭大小的黑色塑料盒子,赫然被壓在下面!
柳如煙將它摳了出來,入手沉甸甸的。她用小刀刮掉表面的油泥,露出底下布滿細密電路紋路的塑料殼。
盒子一側裂開了,露出里面幾塊指甲蓋大小、閃爍著微弱金色光澤的金屬片!還有幾顆米粒大小、如同黑色寶石般的電子元件!
“金…金手指?!”
猴子湊過來一看,眼珠子差點瞪出來!聲音都變了調!
這是舊時代精密儀器里的觸點連接器!上面的鍍金層和稀有金屬含量極高!在黑市,這么一小塊,能換好幾塊蟲餅!
柳如煙的心臟狂跳起來!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林樂。
林樂的手指,再次極其緩慢地移動,指向猴子腳邊一堆銹蝕的齒輪和鏈條下方。
“……鐵銹…最底下…三角形…金屬片…銀色…”
猴子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開!然后用豁口鉗子瘋狂地扒拉那堆散發著濃烈鐵銹味的垃圾!
叮當!
一塊巴掌大小、呈不規則三角形、邊緣鋒利、通體泛著一種特殊銀灰色光澤的金屬碎片,被他扒拉了出來!入手冰涼沉重!
“這…這好像是‘星紋鋼’的邊角料?!”
猴子聲音都哆嗦了!星紋鋼!災變前用于高端裝甲和精密機械的合金!雖然只是邊角料,但價值遠超普通的“凈鐵”!
柳如煙和猴子的呼吸都粗重了!
他們看向林樂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震撼和難以置信!
這…這還是人嗎?!
一個看起來隨時會斷氣的病秧子,坐在那里閉著眼,隨手一指,就能從垃圾山里精準地挖出金子?!
林樂對他們的震撼毫無反應。
他的手指再次移動,指向更遠處一堆搖搖欲墜的、由破碎冰箱外殼堆成的小山。
“……中間…靠右…白色…方塊…帶…綠色斑點…”
這一次,不用催促。
柳如煙和猴子如同打了雞血,不顧危險地撲向那堆散發著臭氧和制冷劑怪味的冰箱殘骸!
他們小心翼翼地搬開沉重鋒利的金屬外殼碎片。
在最深處,一個被壓扁的白色塑料方盒露了出來。
盒子表面布滿了綠色的霉斑,但透過縫隙,能看到里面緊密排列的、如同蜂巢般的微型電路板!上面鑲嵌著不少細小的、閃爍著銀色光澤的電容電阻!
又是一塊值錢的電路板!
效率!
恐怖到令人發指的效率!
柳如煙和猴子在林樂那虛弱手指的指引下,如同開了透視掛!
每一次挖掘都精準命中“寶箱”!每一次彎腰,都意味著至少一塊蟲餅到手!
他們挖出的東西,很快就在林樂腳邊堆起了一小堆——閃爍著金光的觸點、銀灰色的星紋鋼碎片、完整的微型電路板、幾截包裹著特殊絕緣層的特種導線…
價值遠超他們之前所有拾荒收獲的總和!
這詭異的一幕,終于引起了遠處老K的注意。
他罵罵咧咧地處理完切割下來的裝甲板,擦了把汗,習慣性地掃視自己負責的區域。
目光掠過那些在垃圾堆里艱難刨食、收獲寥寥的手下,最后定格在柳如煙三人所在的位置。
他眉頭猛地擰成一個疙瘩!
只見那個被他當成累贅的癆病鬼,依舊半死不活地靠在引擎蓋上,閉著眼。
而那個被他輕視的娘們兒和那個慫包猴子,卻像打了雞血一樣,在垃圾堆里瘋狂地、目標極其明確地挖掘著!
每一次彎腰,都能很快挖出點東西!
更讓他瞳孔收縮的是——那個癆病鬼的腳邊,已經堆起了一小撮東西!
那點距離,足以讓老K這種在垃圾堆里打滾十幾年的老油條,看清其中幾樣東西閃過的特殊光澤!
金手指?星紋鋼碎片?完整的微電路板?!
“操!”老K猛地扔掉手里的煙頭,眼神瞬間變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貪婪!
赤裸裸的貪婪瞬間淹沒了他的眼睛!
他不再理會切割了一半的裝甲車,邁開大步,帶著一身汗臭和金屬粉塵,氣勢洶洶地朝著柳如煙三人所在的區域走去!
沉重的皮靴踩在破碎的金屬垃圾上,發出“咔嚓咔嚓”的刺耳聲響。
如同一頭逼近獵物的餓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