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從失控的歸墟之門深處睜開的“眼睛”,冰冷、漠然,如同深淵本身投來的一瞥。被其目光掃過,荊岳等人只覺神魂劇震,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攫住了心臟,連血液都仿佛要凍結!那并非殺意,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視萬物為芻狗的漠視!
“快退!”青鳶強忍傷勢,厲聲喝道,同時雙手再次艱難結印,試圖引動殘存的星光封堵那扇愈發不穩定的門戶。
荊岳反應最快,一把抄起離他最近的、因傷勢和反噬而行動不便的姬昭,兵家煞氣護住兩人,如同離弦之箭向后急退!南星也咬牙爬起,攙扶住搖搖欲墜的青鳶。
轟隆隆——!
歸墟之門劇烈震蕩,粘稠如墨的黑氣從中狂涌而出,如同無數條觸手,瘋狂地抽打、侵蝕著周圍的一切!白骨鋪就的地面被腐蝕得滋滋作響,迅速變黑、粉碎!那只巨大的“眼睛”在翻騰的黑氣中若隱若現,冰冷的視線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們!
四人狼狽不堪地沖出枯骨林那令人窒息的灰霧范圍。直到跑出很遠,身后那恐怖的歸墟死寂氣息和冰冷的注視感才稍稍減弱。回頭望去,枯骨林上空已被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翻滾的墨色云氣籠罩,隱隱有血紅色的閃電在其中穿梭,如同一個正在孕育的末日胎胞。
“咳…咳咳…”青鳶再次咳血,臉色蒼白如紙,月白星紋裙上血跡斑斑,“那扇門…被冀州鼎的紋路強行穩固了…雖然暫時被我的星鎖和它自身的不穩定所阻,無法完全降臨…但…它成了一個錨點…歸墟的力量會持續滲透此地…吸引更多被污染的東西靠近…”
“冀州鼎紋路?”荊岳扶著姬昭坐下,眉頭緊鎖,“那帛書…”
“是。”青鳶喘息著點頭,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塊巴掌大小、邊緣焦黑的暗黃色帛書殘片。這殘片顯然是她之前從祭司手中搶奪或截留的部分,并非被獻祭入歸墟之門的那卷主體。“我追蹤‘熒惑守心’的異象至此,發現歸墟教徒在舉行大規模血祭,試圖以絕望生靈為引,溝通歸墟,召喚某種存在。這帛書,是他們儀式的重要媒介。我本想毀掉它,卻發現其材質奇異,水火不侵,其上所繪紋路…”她將帛書殘片展開。
殘片上,用某種暗紅色的、仿佛干涸血跡的顏料,描繪著一幅極其復雜玄奧的圖案。主體是一個巨大的、扭曲的漩渦,漩渦中心隱約可見一只閉合的眼睛。而漩渦的外圍,則環繞著無數細密的、如同鎖鏈又如同符文的線條。這些線條的走向和結構,雖然殘缺不全,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厚重、蒼茫與鎮壓之意!荊岳、南星、甚至無法發聲的姬昭,在看到這紋路的瞬間,都感到心神一震,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油然而生。
“這就是…冀州鼎的紋路?”南星喃喃道,她作為農家弟子,對大地山川之力最為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紋路中蘊含的、屬于冀州大地的獨特氣韻。
“不錯。”青鳶肯定道,“雖然殘缺,但其中蘊含的‘鼎力’氣息,與引發大旱、血雨的根源同源!歸墟教徒利用這鼎紋帛書作為引子,以血祭為柴薪,試圖強行撬動歸墟之力!他們最后吼出的‘王飼巴蛇’…恐怕指的就是被他們用毒糧和血祭‘飼養’的某種…與巴蛇有關的恐怖存在!巴蛇,上古吞象之兇物,象征貪婪與毀滅!歸墟教徒的目標,恐怕是要借歸墟之力,喚醒或制造出這樣的怪物!”
線索串聯起來,一個可怕的輪廓逐漸清晰:幕后黑手利用冀州鼎泄露的鼎力制造大旱,引發饑荒;以毒糧進一步催化絕望,扭曲生靈制造“活尸”;再通過歸墟教徒的血祭,利用冀州鼎紋路為引,溝通歸墟,試圖召喚或喚醒“巴蛇”這樣的滅世兇物!邯鄲城,乃至整個冀州,都成了他們瘋狂計劃的祭壇!
“必須阻止他們!必須找到冀州鼎的碎片,重新封印這股力量!”荊岳斬釘截鐵。
“當務之急是離開這里,找個安全的地方療傷,再從長計議。”南星看著重傷的青鳶和虛弱的姬昭,憂心忡忡。
“去…墨家據點…”姬昭忽然掙扎著,用嘶啞的氣音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手指蘸著泥土,在地上畫出幾個歪扭的符號,指向東南方向。那是墨家聯絡的暗記。
“墨家?”荊岳眼睛一亮,“墨家矩子墨衡,就在邯鄲附近主持修復被血雨損壞的城防水利?好!墨家機關術擅長隱匿防御,據點相對安全!”
有了目標,四人強打精神,相互扶持著,向著姬昭指引的東南方向潛行。一路避開越發頻繁出現的、動作僵硬、被歸墟氣息侵染的野獸和零散“活尸”,終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抵達了位于邯鄲東南郊外一處隱蔽山谷中的墨家據點。
這據點依山而建,巧妙地利用了天然巖洞和人工開鑿的甬道。入口掩映在一片被血雨腐蝕得半枯的藤蔓之后,若非姬昭指引,極難發現。谷內隱約傳來機括運轉的“咔噠”聲和金屬敲擊的脆響。
“站住!來者何人?”一個警惕的聲音從入口上方的陰影中傳來,伴隨著弩機上弦的輕響。
“儒家姬昭,攜友求見墨衡矩子!事態緊急!”姬昭強提一口氣,用沙啞的聲音喊道,同時亮出了自己的儒家信物。
入口處沉默了片刻,隨即機括聲響,厚重的石門緩緩滑開。一個穿著粗布短打、臉上沾著油污的年輕墨家弟子探出頭,看到姬昭和他身邊狼狽的幾人,尤其是重傷的青鳶,臉色一變:“姬先生?快請進!”
進入據點內部,別有洞天。巨大的天然溶洞被改造成了一個功能齊備的工坊。洞壁上嵌著長明的螢石,提供照明。空氣中彌漫著桐油、金屬和木料的氣息。各種半成品的機關部件堆放在角落,精巧的木鳶模型懸掛在洞頂。中央區域,一個身形高大、穿著深藍色勁裝、袖口挽起露出精壯小臂的青年,正全神貫注地調試著一架造型威猛、形似巨蝎的金屬機關獸。他面容剛毅,眼神專注,手指在復雜的機括上飛快地操作著,透著一股沉穩與自信。此人正是墨家當代矩子之一,墨衡。
“墨兄!”荊岳認出故人,出聲喊道。
墨衡聞聲抬頭,看到荊岳和姬昭等人,尤其是姬昭脖子上那道刺目的金色裂痕和青鳶的傷勢,沉穩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愕:“荊岳?姬兄?你們這是…青鳶姑娘受傷了?快!阿木,取‘青囊散’和繃帶來!準備靜室!”
墨家弟子行動迅速,很快將青鳶和姬昭安置到一處干燥整潔的石室中療傷。南星精通醫理,立刻接手處理青鳶的外傷和內腑震蕩。墨衡則親自為姬昭檢查那道詭異的“道痕”封印。
“好霸道的反噬之力!”墨衡的手指在姬昭脖頸上方虛按,感受著那道金色裂痕散發的無形禁錮之力,眉頭緊鎖,“像是某種扭曲的‘法言’枷鎖,直接作用于神魂本源。強行破除,恐傷及根本。需以溫和的墨家‘非攻’之意,徐徐化之,或尋其根源斬斷。”他取出一套細如牛毛的銀針,小心翼翼地刺入姬昭頸周穴位,針尾微微顫動,發出低不可聞的嗡鳴,試圖以溫和的機關震動之力,疏導那禁錮的力量。
荊岳則快速地將邯鄲城內的毒糧、活尸、郡守府的謊言反噬、枯骨林的血祭、歸墟之門的失控以及冀州鼎紋帛書等關鍵信息,簡明扼要地告知了墨衡。
墨衡聽完,臉色變得無比凝重:“冀州鼎碎片…歸墟…巴蛇…竟已惡化至此!”他走到那架半成品的“破城蝎”機關獸旁,拍了拍冰冷的金屬外殼,“我墨家弟子巡查各地,也發現了諸多異狀。地脈紊亂,機關造物時有失靈,甚至…有輕微‘活化’跡象。我原以為是血雨侵蝕所致,如今看來,恐怕也是那泄露的鼎力在作祟!此力暴烈異常,能侵染生靈,竟連非生命之物也不放過!”
他拿起工作臺上一個巴掌大小、邊緣極其鋒利的金屬薄片。薄片呈暗金色,材質非金非玉,入手沉重,表面布滿了極其細微、與青鳶手中帛書殘片上相似的玄奧紋路!只是這紋路更加破碎,斷口處閃爍著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暗紅色光芒,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余燼。
“這便是我前日在一處因旱災塌陷的廢棄礦坑深處發現的。”墨衡沉聲道,“此物蘊含的力量極其詭異。尋常金屬靠近,會被其無形之力扭曲軟化;靠近木石,則迅速使其干裂腐朽。我本想將其封存研究,卻不想…”
他的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嗡——!
墨衡手中那塊暗金色的金屬薄片,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猛地爆發出刺目的暗紅色光芒!那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液,瞬間流淌過薄片上的所有紋路!與此同時,墨衡正在調試的那架巨大的“破城蝎”機關獸,其胸腹核心處鑲嵌的一顆用于驅動的大型晶石,也驟然爆發出同樣刺目的紅光!
“不好!”墨衡臉色劇變,試圖將手中的薄片丟開!
然而已經晚了!
嗤啦——!
一道粗如兒臂的暗紅色能量電弧,如同狂暴的毒蛇,瞬間從薄片激射而出,精準地命中了“破城蝎”核心的驅動晶石!
轟!!!
如同沉睡的兇獸被強行喚醒!“破城蝎”龐大的金屬軀體猛地一震!覆蓋全身的厚重甲片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原本黯淡的復眼瞬間亮起,射出兩道充滿暴虐氣息的血紅光束!巨大的蝎尾高高揚起,尾鉤閃爍著森寒的金屬光澤,發出“咔咔”的蓄力聲!四對粗壯的金屬節肢瘋狂地敲擊著地面,發出沉悶如雷的巨響,整個溶洞都為之震顫!
它,被那源自冀州鼎碎片的詭異力量,徹底激活并失控了!
“吼——!”一聲不似機械應有的、充滿金屬質感的狂暴嘶吼從“破城蝎”的胸腔中迸發出來!它那血紅的復眼瞬間鎖定了距離最近的墨衡和荊岳!巨大的蝎尾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攻城巨錘般狠狠砸下!
“閃開!”荊岳厲喝,一把推開還在震驚中的墨衡!自己則就地一個翻滾!
轟隆!!!
蝎尾重擊狠狠砸在墨衡剛才站立的位置!堅固的巖石地面如同豆腐般被砸出一個深坑,碎石飛濺!狂暴的沖擊波將周圍的工具和零件掀飛出去!
“矩子!”
“荊大哥!”
墨家弟子們驚呼著,紛紛抄起手邊的武器——多是便于工坊使用的短斧、鐵錘、扳手之類。然而面對這頭高達兩丈、披著厚重金屬裝甲、力大無窮的鋼鐵巨獸,他們的攻擊如同蚍蜉撼樹!鐵錘砸在甲片上,只留下淺淺的白痕,反而激怒了這頭怪物!
“破城蝎”龐大的身軀異常靈活地一轉,巨大的蝎鉗橫掃而出!兩個試圖靠近的墨家弟子躲閃不及,被狠狠掃中,慘叫著倒飛出去,撞在巖壁上,生死不知!
“孽畜!”荊岳目眥欲裂,長劍出鞘,兵家煞氣灌注劍身,一道凝練的劍罡狠狠斬向“破城蝎”相對脆弱的關節連接處!
當!
火星四濺!劍罡只在金屬關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斬痕,卻未能將其斬斷!反而徹底激怒了這頭機關兇獸!它放棄了對其他墨家弟子的攻擊,血紅的復眼死死鎖定荊岳,蝎尾再次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破空刺來!速度快如閃電!
荊岳將身法施展到極致,在狹窄的工坊內輾轉騰挪,險象環生地躲避著蝎尾的致命穿刺和巨鉗的狂暴橫掃。劍光不斷斬擊在“破城蝎”身上,叮當作響,卻難以造成實質性傷害。這機關獸的防御力遠超他的預估!更麻煩的是,那暗紅色的鼎力電弧在它體內流竄,似乎在不斷修復和強化著它的軀體!
墨衡被荊岳推開后,迅速退到安全區域,看著自己精心打造的守護機關變成肆虐的兇獸,心如刀絞,眼中充滿了痛惜和憤怒。他飛快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結構異常精巧的青銅羅盤——墨家機關獸的緊急制御中樞。
“非攻令·鎮!”墨衡咬破指尖,一滴鮮血滴在羅盤中央,雙手急速撥動羅盤上的微型機括,口中念誦墨家密咒!一道無形的波動從羅盤擴散開,試圖強行侵入“破城蝎”的核心,切斷它與那鼎力薄片的連接,讓其強制休眠。
嗡!
“破城蝎”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頓,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遲滯,血紅的復眼光芒也閃爍不定。墨衡心中一喜,全力催動羅盤!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威嚴、帶著不容置疑審判意味的聲音,如同寒冰般在混亂的工坊入口處響起:
“墨衡!你身為墨家矩子,竟縱容此等兇戾機關失控傷人!證據確鑿,該當何罪?”
伴隨著聲音,一個身影出現在入口處。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如刀削斧鑿,穿著一身玄黑鑲暗紅邊的法家勁裝,腰間懸著一柄造型古樸、刻滿律條銘文的青銅法尺。他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狼藉的現場和肆虐的機關獸,最終鎖定在手持制御羅盤的墨衡身上,充滿了冰冷的審視和責問。正是法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以“法不容情”著稱的商離!
墨衡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一滯,羅盤的控制力瞬間減弱。
“吼!”就是這瞬間的干擾,“破城蝎”體內狂暴的鼎力瞬間沖破了墨家制御之力的束縛!它發出一聲更加狂怒的嘶吼,血紅的復眼死死盯住了打斷它“休眠”的商離!巨大的蝎尾放棄了追擊荊岳,帶著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勢,如同血色閃電般,直刺商離的胸膛!速度之快,遠超之前!
“小心!”墨衡失聲驚呼。
面對這突如其來、快如閃電的致命一擊,商離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只有一片冰寒的肅殺!他右手閃電般按在腰間的青銅法尺之上!
“法尺·裁斷!”
鏘!
青銅法尺并未出鞘,但一股無形的、仿佛能切割空間的鋒銳氣息驟然爆發!一道凝練至極的、半透明的淡金色尺形氣勁憑空出現,精準無比地斬向那刺來的巨大蝎尾尖端!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熱刀切過牛油的“嗤”聲!
那足以洞穿巖石的堅硬金屬蝎尾尖端,竟被這道淡金色的尺形氣勁齊根削斷!斷口光滑如鏡!
“吼——!”斷尾之痛讓“破城蝎”發出凄厲的哀嚎,龐大的身軀因劇痛而劇烈顫抖,暗紅色的電弧在斷口處瘋狂跳躍閃爍。
商離一擊建功,身形卻紋絲未動,唯有按在青銅法尺上的右手,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柄象征著法家威嚴與裁決的青銅法尺,在他手中竟也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嗡鳴震顫!仿佛剛才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擊“裁斷”,并非單純的物理切割,而是觸動了某種更深層次的規則,而這規則本身,似乎也在這失控的鼎力與暴虐的機械造物面前,產生了細微的動搖?是力量的沖擊,還是…某種程序正義在極端暴力下的困境?
他冰冷的眸光掃過斷尾的兇獸,最終再次落到臉色蒼白的墨衡身上,聲音如同凜冬寒風:
“墨衡!此獠失控,殺傷人命,證據確鑿!依律,當就地格殺!你身為創造者與監管者,亦難辭其咎!交出那禍源之物,束手就縛,聽候發落!”
法尺的鋒芒,不僅指向了狂暴的機關獸,更直指墨衡!墨家的非攻兼愛,與法家的嚴刑峻法,在這失控的造物與泄露的鼎力面前,沖突一觸即發!而那枚引發一切、閃爍著不祥紅光的冀州鼎碎片,正靜靜地躺在狼藉的地面上,如同一個冰冷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