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伏爾加河的寒風
- 硝煙中的星火
- 逍遙半生游江湖
- 3871字
- 2025-07-19 20:59:05
1918年11月15日清晨,伊萬·科紹夫踩著沒膝的積雪爬上土坡時,終于看到了那條寬闊的銀色帶子——伏爾加河。渾濁的河水在冰層下涌動,河面上覆蓋著厚薄不均的積雪,遠處的察里津城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城墻上飄揚的紅旗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我們到了!”帕維爾·諾維科夫的喊聲帶著哭腔,少年的傷口在村醫草藥和伏特加的粗糙處理下奇跡般地好轉了,雖然左臂還不能用力,但已經能跟上隊伍的步伐。他摘下凍得結霜的帽子,露出滿是凍瘡的耳朵,淚水在臉頰上凍成了細冰碴。
伊萬拍了拍他的肩膀,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這五天的行軍像一場漫長的噩夢:蹚過齊腰深的冰水過河時,老兵伊利亞沒能堅持住,在河中央永遠閉上了眼睛;夜里遭遇白匪巡邏隊襲擊,兩個年輕的士兵為了掩護隊伍撤退,永遠留在了荒原的雪地里;代理班長格里高利·葉菲莫夫在搶奪糧食時被流彈擊中大腿,現在正被兩個士兵攙扶著,臉色蒼白如紙。
政治委員安德烈·索科洛夫站在土坡頂端,舉著望遠鏡觀察對岸的防御工事。他的軍大衣前襟沾滿了泥漿和血漬,眼鏡片上布滿劃痕,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各單位注意!”他放下望遠鏡,聲音因連日沙啞而低沉,“根據察里津方面軍司令部的命令,我們劃歸第10集團軍第3騎兵軍指揮,立刻到河對岸的2號渡口集合報到!”
隊伍沿著河岸向東行進,腳下的積雪被凍得堅硬,每一步都發出清脆的咯吱聲。伏爾加河面上的冰層不時傳來開裂的巨響,像巨獸在水下咆哮。伊萬注意到河岸邊布滿了防御工事:鐵絲網、散兵坑、隱蔽的機槍陣地,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紅軍哨兵站崗,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衣,戴著毛皮帽子,步槍上的刺刀在晨光中閃著寒光。
接近渡口時,一個佩戴著上士軍銜的哨兵攔住了他們。“停下!出示通行證!”哨兵的步槍對準了隊伍,他的臉頰凍得通紅,睫毛上掛著冰珠,“察里津實行軍事管制,沒有通行證任何人不得入內!”
索科洛夫上前一步,掏出蓋著師部印章的文件:“紅軍第10集團軍第28步兵師余部,奉命前來增援察里津防御,這是我們的命令文件。”
哨兵仔細檢查了文件,又核對了索科洛夫的證件,這才揮手放行。“渡口的渡船要等下一批,”他指著河面上正在緩慢移動的木船,“你們先到岸邊的臨時營地休整,會有人來接洽。”
臨時營地設在一片避風的河灘上,幾十頂灰色的帳篷沿著河岸排列,炊煙從帳篷間的爐灶里升起,在冷空氣中凝成白色的煙柱。一群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人正從馬車上卸運彈藥箱,箱子上印著“莫斯科兵工廠”的字樣,幾個戴紅袖章的政委模樣的人在指揮調度,嘴里喊著“快!把這批子彈送到3號陣地!”
索科洛夫安排士兵們搭建臨時帳篷,自己則帶著格里高利去司令部報到。伊萬幫著帕維爾清理出一塊空地,用雪堆起擋風的矮墻,又從附近的柴火堆里抱來干樹枝,生起一堆火取暖。火堆旁已經圍坐著幾個其他部隊的士兵,他們穿著同樣單薄的軍大衣,正用飯盒煮著什么。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士兵問道,他的飯盒里飄出咸魚的香味,“看著面生,是新從后方調來的?”
“第28步兵師的,從魯別佐夫斯克過來。”伊萬回答,他搓著凍僵的手湊近火堆,“你們呢?守在這里多久了?”
“我們是察里津本地的赤衛隊,”刀疤士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從今年夏天就守在這河岸邊了,白匪來攻了三次都沒過去!斯大林同志親自指揮我們修的工事,固若金湯!”他指了指遠處城墻上的標語,上面用紅色油漆寫著“誓死保衛察里津!”
伊萬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城墻上果然刷著大幅標語,還有不少紅軍士兵在上面巡邏。河面上的渡船靠岸了,一群穿著灰色軍服的士兵正扛著步槍下船,他們的軍大衣上別著“第1騎兵集團軍”的臂章,為首的軍官腰間掛著馬刀,神情堅毅。
“是布瓊尼的騎兵!”刀疤士兵興奮地喊道,“他們從頓河前線回來休整,有他們在,白匪再來多少都不怕!”
伊萬看著那些騎兵整齊的隊列,心里涌起一陣敬佩。他在報紙上讀過布瓊尼騎兵軍的事跡,知道他們在頓河草原上打了不少勝仗,是紅軍的精銳部隊。帕維爾更是看得眼睛發直,少年的手緊緊攥著步槍,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么。
“想當騎兵?”刀疤士兵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打贏了這仗,你可以去申請加入騎兵軍。不過現在啊,咱們步兵的任務更重——白匪的主力據說已經到了察里津外圍,這幾天就要發起總攻了。”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軍號聲,接著是廣播喇叭的聲音:“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立刻到司令部廣場集合!有重要命令傳達!重復,立刻到司令部廣場集合!”
伊萬和帕維爾對視一眼,趕緊熄滅火堆,跟著人群向廣場跑去。司令部設在一座廢棄的面粉廠里,廠門口掛著“察里津方面軍司令部”的木牌,周圍布滿了荷槍實彈的衛兵。廣場上已經聚集了數千名士兵,他們來自不同的部隊:有穿著正規軍服的紅軍,有戴紅袖章的赤衛隊,有穿著工裝的工人義勇軍,甚至還有幾個戴著頭巾的女護士。
人群前方搭起了一個臨時高臺,上面站著幾個軍官。伊萬認出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留著濃密胡須的人正是報紙上見過的斯大林,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軍大衣,正和身邊的軍官低聲交談。旁邊站著的是方面軍司令伏羅希洛夫,他的右臂纏著繃帶,據說在之前的戰斗中負了傷。
當所有人都站定后,伏羅希洛夫走上前,舉起右手向士兵們敬禮。“同志們!”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廣場,帶著金屬般的質感,“鄧尼金的白匪主力已經逼近察里津,他們得到了英、法、美帝國主義的支持,配備了精良的武器和充足的彈藥。他們揚言要在三天內攻占察里津,摧毀我們的蘇維埃政權!”
廣場上響起一陣憤怒的口號聲:“打倒白匪!保衛蘇維埃!”
伏羅希洛夫等口號聲平息后繼續說道:“但他們打錯了算盤!察里津不是他們能輕易占領的!我們有堅固的工事,有英勇的士兵,更有后方千萬工農群眾的支持!昨天,莫斯科的工人同志們給我們送來了五千支步槍和二十門火炮;今天早上,伏爾加河下游的漁民們組織了船隊,幫助我們運送彈藥;就連城里的孩子們,都在為紅軍縫制御寒的手套!”
他指向身后的斯大林:“現在,讓我們的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斯大林同志給大家講話!”
斯大林走上前,目光銳利地掃過廣場上的士兵們。“同志們,”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察里津是蘇維埃俄國的重要屏障,守住這里,我們就能保住伏爾加河的航運,保住和南方的聯系。白匪想要奪回這里,恢復地主和資本家的統治,我們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我們的武器或許不如敵人精良,我們的糧食或許不夠充足,但我們有比鋼鐵更堅固的意志!”斯大林的拳頭重重砸在講臺邊緣,“我們為的是工農的解放,為的是土地歸農民,工廠歸工人!而白匪為的是壓迫和剝削!這就是我們必勝的理由!”
廣場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口號聲,伊萬也跟著高喊“烏拉!”,熱血在胸腔里沸騰。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帕維爾,少年的眼睛里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受傷的手臂高高舉起,完全忘記了疼痛。
講話結束后,各部隊開始領取新的武器和彈藥。伊萬領到了一支新的莫辛納甘步槍,槍身上還帶著機油的味道,比他之前那支老舊的步槍輕便多了。他還分到了二十發子彈、兩個手榴彈和一件新的棉衣——雖然也是縫補過的,但比他那件破洞的大衣暖和多了。
中午時分,索科洛夫和格里高利回來了,兩人的臉色都很凝重。“我們被編入第3防御區,”索科洛夫對圍攏過來的士兵們說,“負責守衛城南的2號高地,那里是白匪主攻方向之一,任務很艱巨。”
他指著地圖上的標記:“我們的陣地在高地西側,左翼是赤衛隊第1團,右翼是布瓊尼騎兵軍的一個連。司令部命令我們今天下午就進入陣地,連夜加固工事,明天拂曉前必須做好戰斗準備。”
格里高利的大腿傷口用新的繃帶包扎過,但走路仍有些踉蹌。“他們給我們補充了五名新兵,”他對伊萬說,“都是察里津本地的工人,雖然沒什么戰斗經驗,但熟悉地形。還有,醫務處給帕維爾準備了青霉素,雖然不多,但足夠他的傷口恢復了。”
帕維爾聽到這話,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伊萬幫他背上新領到的彈藥,心里踏實了不少。下午轉移陣地時,他們沿著臨時修建的交通壕前進,壕溝里積著冰水,沒到腳踝,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高地上的士兵們正在緊張地忙碌:有的在挖掘散兵坑,有的在架設鐵絲網,有的在搬運沙袋加固掩體,幾個炮兵正將火炮推入隱蔽的炮位。
伊萬和帕維爾被分配到一個靠近前沿的散兵坑,坑挖得很深,足以遮住全身。他們用帶來的樹枝和積雪偽裝好坑口,又在坑底鋪上干草防潮。夕陽西下時,工事基本完成,伊萬靠在坑壁上,看著遠處的伏爾加河被夕陽染成金色,河面上的冰層像一塊巨大的琥珀。
“科紹夫同志,”帕維爾突然開口,他正在擦拭領到的手榴彈,“你說我們能守住這里嗎?”
伊萬看向遠處白匪陣地的方向,那里隱約能看到炊煙升起。“能,”他肯定地回答,就像回答伊利亞的問題時一樣,“斯大林同志說了,我們有必勝的理由。”
夜幕降臨時,陣地上點燃了篝火,士兵們輪流守夜。伊萬抱著步槍靠在坑壁上,聽著遠處傳來的零星槍聲,那是雙方哨兵在互相試探。他想起了魯別佐夫斯克的鐵匠鋪,想起了母親的信,想起了別洛佐爾卡村的土豆湯。
寒風從伏爾加河上吹來,帶著冰碴和水汽,卻吹不散他心里的暖意。他知道,明天將是一場惡戰,但只要身邊還有帕維爾這樣的戰友,還有索科洛夫這樣的指揮員,還有身后無數支持他們的工農群眾,他們就一定能守住察里津,守住這片用鮮血和信念捍衛的蘇維埃土地。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陣地上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哨兵發出了警報:“敵人開始集結了!各單位進入戰斗位置!”
伊萬立刻叫醒帕維爾,兩人迅速進入散兵坑,握緊了手中的步槍。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黑壓壓的白匪士兵身影,他們的軍靴踩在雪地上的聲音,隔著河谷隱約傳來,像悶雷在遠方滾動。
新的戰斗,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