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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笑對群賢探虛實

次日清晨,天還沒亮透,御史臺的小吏已捧著中書門下的手詔站在李知禾值房門口,輕咳一聲:

“李御史,朝廷手詔下來了。”

李知禾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打開細看,不禁苦笑:“天家真當我是鐵打的,催得這般急切。”

詔書上“以察言責實之職,赴定州審問青苗之施行利害”一句極端簡潔,卻字字千鈞。

還沒等他再打個盹,老御史張戩已經踏著晨曦匆匆來了。

“李御史,這里有份訴狀,昨夜方從定州傳來,你此去順便過問一下。”張戩手中執著一份皺巴巴的粗麻紙,順手塞到李知禾手里。

李知禾展紙看了幾眼,字跡潦草,寥寥數語,甚為簡略,只得揖手回道:“下官省得了,多謝張公叮囑。”

張戩微微頷首,輕拍他的肩:“老夫亦曾年輕過,你初任臺官,凡事三思而后行便是。”

李知禾趕忙躬身:“張公教誨,下官銘記在心。”

望著張戩離去的背影,他默默嘆道:“這臺官做起來,簡直如履薄冰……”

回值房剛喝了一口溫茶,便聽門子又道:“李御史,三司遣人來了。”

進門者正是市易務提舉呂嘉問,抱著幾卷黃絹冊子,笑盈盈地躬身施禮:

“李御史,王相公知曉你要前往定州,特命下官將河北一路青苗賬目送來。”

李知禾急忙起身還禮:“勞呂使相送,愧不敢當。”

呂嘉問將冊子放在案頭:“此賬目頗為詳盡,鄉縣之間出入之數皆記得明白,李御史若有所需,三司定全力以赴。”

“多謝呂提舉,下官當細細核查,不敢懈怠。”

呂嘉問品了口茶,話鋒輕輕一轉:“河北民風剽悍,吏治繁雜,李御史若有所見,可要詳察明辨。”

李知禾心頭一跳,這話里意味深長,遂低頭恭謹道:“呂使所言極是,下官必不敢疏忽。”

呂嘉問點頭而去,李知禾舒了口氣,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這賬冊里頭怕是有門道啊,得細看才行。”

李知禾方送走了三司呂嘉問,尚未得片刻歇息,門外又有急促腳步聲響起。

門吏在門外輕聲通稟:“李御史,外頭又有位官人求見,自稱館閣校勘,名叫曾鞏。”

“曾……曾鞏?”

那可是歷史課本里和歐陽修、蘇軾并列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大名士,素以文章簡潔嚴謹著稱,被歐陽修稱贊“文道簡明”,王安石亦曾盛贊其文筆通透有法。

想不到今日竟有機會親眼相見。

稍稍整肅衣冠,便見門口走進一位青衫文士,面容清癯,目光沉穩而清明,舉止端方有禮。

文士入門后輕輕拱手,聲音謙和穩重:“某曾鞏,字子固,冒昧叨擾李御史清閑,還望莫怪。”

李知禾急忙起身,還以禮數:“不敢不敢,原來是子固先生,晚生敬仰先生文章已久,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曾鞏微笑頷首,神色溫和:“吾與御史同為官場中人,切莫過謙。今日登門,實有一事相托。”

李知禾心中暗忖:曾鞏性情一向低調自守,頗少過問朝中紛爭,今日前來卻又何故?

他面上卻笑容不變,語氣謙恭:“先生但言無妨,晚生定竭力為之。”

曾鞏微微點頭,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神情帶著些許憂慮與懇切:“某有舊友名喚王回,字深父,隱居于定州鄉野,治學嚴謹,性格剛直。前日寄書于我,道地方官吏施行青苗法之時,動輒以‘按戶配貸’滋擾百姓,他不愿附和,卻被指為‘抗法’之人,近來頗受煩擾。某公務繁忙,難以遠行探望,只好斗膽請御史順道一查,若他果有冤屈,望李御史稍加扶持。”

李知禾聞言,腦中一亮,這位王深父在歷史上亦赫赫有名,素以清廉不阿著稱,心中已然明了,當即正色道:“深父先生的品行與學問,晚生亦略有耳聞。先生此事相托,晚生必將記在心頭,路過定州時定當登門造訪。”

曾鞏聽罷,神色頓時舒緩下來,輕輕一笑:“如此便多謝李御史。深父雖家境貧寒,卻素來珍藏有唐人手抄經卷數冊,頗為難得。李御史若去探訪,二人同論經義,也可算官差之余一段雅事。”

李知禾笑著拱手:“晚生定當領教。”

二人再略敘數句,曾鞏便起身告辭,臨行前頓了頓步子,又低聲補了一句:“新法推行至今,官場上下風云微妙,御史此去,察事雖易,持心卻難。新舊黨論如鯁在喉,切不可輕言允諾,更不可輕言否決,唯謹慎公允方為善道。”

送走曾鞏后,李知禾倚門而立,望著院中漸濃的暮色,不由得感嘆一句:“汴京城真是臥虎藏龍,曾子固這樣避事的文人也摻和進來,有趣,有趣。”

晚飯剛畢,又有一小吏來訪,自稱樞密院吳充府中差人。

小吏恭謹作揖:“吳相公念李御史此去路遠,又為察訪之務,命小人相問,是否需撥派幾名驛卒護衛。”

李知禾想起家父昔日確曾與樞密院多有往來,略作沉吟,笑道:“多謝吳公厚意,御史臺已有差遣,倒是不勞樞密院費心了。”

小吏神情恭敬:“吳相公又言,邊地繁要,若有軍州吏事牽涉,御史但請放心詳查,不必有顧慮。”

李知禾笑著頷首:“此番定州之行,方覺事關重大,承蒙吳公相助,謹領厚意。”

送走了人,他靠在案幾上,不禁苦笑自語:“好嘛,連吳相公也暗示我可大膽行事,真不知是福是禍。”

入夜后,他披衣前往御史臺庫房取定州舊卷,守庫老吏已早有準備,將數十本文書堆在桌上。

老吏低聲道:“張公早吩咐過,定州通判乃慶歷年間進士,文雅君子,為官甚得民心,李御史可酌情多與之溝通。”

李知禾拱手笑道:“有勞老丈提點了。”

他隨手翻看,果然在書冊夾縫里找出幾張便箋,字跡工整,顯然是張戩親筆所書。

“真是周到得很。”李知禾嘆了口氣,隨即苦笑,“我這御史做得著實風光,出趟遠門,各位相公生怕我糊涂了,還一番番地耳提面命。”

待收拾完行裝,窗外已更漏二更。

他歪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坐起身來點了盞油燈。

案上訴狀、賬冊、書卷堆得齊齊整整,各派勢力,各懷心思,卻無一不是笑容滿面,親切友善。

他撐著額頭,一時間竟不禁想笑。

“老子不過區區一小小御史,各路神仙卻紛紛拿我當寶貝,輪番送禮又暗示,倒教我如何取舍?”

他嘆息一聲,緩緩自語:“去定州這一趟,怕是如過獨木橋,前有狼,后有虎,一個不留神便粉身碎骨。”

停頓片刻,他又揚眉一笑:“罷罷罷,既然來了宋朝這一遭,難道就躲得過這一場風浪?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看這群老狐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他自言自語一番,心下頓覺痛快幾分,終于吹滅燈火,再度躺回榻上。

窗外隱約傳來巡夜的梆子聲,漸漸遠去。

明日天亮后,他便要踏上那通往定州的官道。

風雨驟起的定州城,此刻又將如何迎接他這個小小御史?

他閉上眼睛,淺淺嘆息一聲,嘴角露出一絲略帶無奈的笑意:

“好一個官場風云,教人如何輕松得起來。”

夜色沉寂,案幾上那些紛繁復雜的文書,被黑暗一寸寸吞沒,卻依舊讓人心頭隱隱緊繃。

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早已靜候在定州城中,等著他這個從天而降的御史踏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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