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零區核心沒有燈
- 霧蝕重慶:他在記憶盡頭等我
- 何先生0211
- 2597字
- 2025-07-20 08:35:52
列車停得毫無征兆。
沒有減速的慣性,也沒有金屬摩擦的尖嘯,像有人突然抽走了膠片里的一格,上一秒還在疾馳,下一秒就靜止。車門滑開,外面的黑暗濃得幾乎有質量,貼在視網膜上,壓得人發疼。
林霧邁出車廂時,鞋底踩到的是一塊軟塌塌的膠質地面,像某種巨大生物的舌苔,帶著體溫。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來自她終端的背光,卻在亮起的瞬間被周遭吞噬——光線像被剪斷的線頭,飄出去不到半米就被“吸”走。
“零區核心,”周遲的聲音從頭盔里浮出來,經過降噪處理,聽起來像隔了一層水,“理論上,這里的光無法反射,所以肉眼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你怎么看得見我?”林霧問。
“我看不見?!敝苓t頓了頓,“我只是能聽見你心臟在左邊?!?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那只手的溫度低得異常,仿佛不是血肉,而是一塊被夜風吹透的鐵。林霧下意識想掙,卻被他帶得往前一步。腳底膠質微微下陷,發出“咕啾”一聲,像踩破了什么陳舊的膿包。
終端忽然自己亮屏,一行灰字跳了出來:
【導航已失效,是否啟用記憶路標?】
林霧沒點確認,導航已經擅自啟動。屏幕中央浮現出一枚小小的花椒圖標,圖標下方,一條虛線以她的心臟為起點,往黑暗里蜿蜒。七年前江硯曾開玩笑說:“花椒是重慶的星圖,裂口指哪兒,人就去哪兒。”如今這句話成了真的路標。
他們跟著虛線走。
黑暗像一面不斷折疊的幕布,每走一步,褶皺就吞掉身后的空間。林霧回頭,列車已經消失,連軌道的金屬味都被抽空,只剩膠質地面在腳底起伏,像緩慢呼吸的肺。
約莫第十步,黑暗里出現一道極細的裂縫,顏色介于靛青與烏紫之間,像血管在皮膚下爆開。裂縫里滲出淡金色的霧——不是外界那種吞噬記憶的冷霧,而是一種溫熱的、帶著辛辣香氣的粒子。林霧的鼻尖一酸,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
“別吸進去?!敝苓t用指背壓住她的人中,“那是他自己的記憶?!?
“誰?”
“江硯。”周遲的聲音第一次出現波動,“準確說,是江硯的‘主片’。他把所有會觸發情緒的氣味封存在這里,防止被鏡淵截取?!?
裂縫在兩人面前緩緩撕開,像被無形的手掰開的傷口。金色霧氣涌出的速度加快,凝成一條細窄的通道。通道內壁浮動著無數微縮畫面:
——十八梯的早市,豆腐腦的熱氣里,江硯把第一口吹涼遞給她;
——長江索道上,他偷偷把耳機塞進她左耳,里面是李宗盛的《山丘》;
——南山一棵黃桷樹下,他低頭吻她,唇間有花椒的麻。
畫面沒有聲音,卻帶著溫度。林霧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畫面像釘子,一顆一顆釘進她的海馬體。她抬手想碰,指尖剛碰到霧壁,畫面立刻碎成金色的粉塵,被吸回裂縫深處。
“走?!敝苓t把她往前一推。
穿過裂縫的瞬間,林霧聽見“咔嗒”一聲,像門鎖合攏。黑暗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倒置的城市。
高樓懸在頭頂,霓虹向下滴落,像倒懸的雨。腳下的地面是透明的,能看到下方真正的重慶——被霧氣覆蓋的安全區,燈光稀疏,像一片正在冷卻的熔巖。
他們站在一座天橋中央,橋身由無數碎鏡片拼接而成,每走一步,鏡片就映出不同年份的江硯:十七歲的他穿校服,在朝天門碼頭幫人搬貨;二十四歲的他在實驗室通宵,眼下掛著青黑;二十九歲的他……沒有二十九歲,鏡面上是空的。
“這里是‘記憶折返點’?!敝苓t解釋,“所有被霧蝕吞噬的影像都會在這里倒置、重組。鏡淵想利用它制造一座‘永恒備份城市’,讓所有人的記憶在死后繼續為系統供能?!?
“你呢?”林霧問,“你也是備份?”
周遲彎腰拾起一塊鏡片,鏡面映出他模糊的臉,卻在眉心處裂出一道口子,露出下方江硯的輪廓。
“我是被故意留下的‘錯誤’,”他輕聲說,“江硯在將自己分散成七片前,偷偷把一段‘未完成的情緒’塞進實驗體——也就是我。鏡淵以為我只是一個容器,但我長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把鏡片翻過來,背面貼著一張極薄的晶片——第四片。
晶片表面沒有紋路,只有一道新鮮的劃痕,像指甲劃過的。林霧伸手,晶片卻自動剝落,飛向天橋盡頭。
盡頭是一扇門,門框由兩根巨大的花椒樹枝纏繞而成,枝椏上結滿裂口,裂口里滴落金色樹脂,落地凝固成小小的“江硯”——有的在笑,有的蹙眉,最小的那個只有拇指高,正踮腳去夠一瓣不存在的花。
門后傳來腳步聲,很輕,卻讓整個倒置城市微微震顫。
林霧忽然意識到,那不是腳步,而是心跳。
門開了。
里面是一間沒有燈的實驗室,唯一的光源來自培養艙。艙內注滿金色液體,液體中央懸浮著一枚完整的大腦,表面纏繞著細如發絲的光纖,光纖盡頭連著一臺老式錄音機,磁帶緩緩轉動,發出“沙沙”的底噪。
錄音機旁,放著第五片晶片——形狀像一把鑰匙,卻缺了齒。
江硯的聲音從磁帶里浮出來,帶著電流的潮濕:
“林霧,當你聽到這里,我已經把‘主片’藏進零區最深處。你要做的不是復活我,而是替我關掉這座記憶的焚化爐。周遲知道方法,但他會猶豫,因為關掉它,他也會消失?!?
周遲的指節在頭盔上敲了一下,發出空洞的回響。
“我不怕消失?!彼f,“我怕的是消失之后,沒有人記得你?!?
培養艙忽然亮起紅燈,金色液體開始沸騰。
倒計時在墻面浮現:00:09:59。
“焚化爐要啟動了。”周遲把頭盔摘下,扣在林霧頭上,“九分鐘內,把第五片插進焚化爐的主控槽,否則整個零區會塌縮成黑洞,所有記憶都會變成鏡淵的燃料。”
林霧沒動。她看著培養艙里的大腦,忽然想起江硯曾說的另一句話:
“記憶不是檔案,是傷口。傷口不會愈合,只會結痂?!?
她伸手,把第五片晶片從臺面上拿起。
晶片在她掌心發燙,像一顆剛取出的子彈。
“如果焚化爐關掉,”她問,“江硯的‘主片’會怎樣?”
“會碎成真正的霧,”周遲答,“成為重慶的一部分,誰也找不回來。”
林霧握緊晶片,指甲陷進肉里。
倒計時跳到 00:08:47。
她轉身往門外走,卻在第一步時停下。
頭盔里傳來江硯最后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林霧,別讓我成為困住你的迷宮?!?
林霧深吸一口氣,把晶片塞進周遲手里。
“你來。”她說,“我替你帶路?!?
周遲愣住。
林霧摘下頭盔,扣回他頭上,動作溫柔得像把一只鳥放回巢。
“江硯的記憶里,有你,也有我。焚化爐關掉后,我們一起做新的記憶。”
倒計時 00:07:30。
兩人并肩往門外跑,花椒門在他們身后合攏,樹脂小人紛紛碎裂,金色粉塵揚起,像一場逆向的煙花。
倒置城市的邊緣,焚化爐的輪廓在霧氣中顯現——那是一口巨大的鴛鴦鍋,紅湯與清湯各占一半,鍋底燃燒著藍色冷焰。
主控槽就在分界線中央,形狀恰好是一把鑰匙的缺口。
周遲把第五片晶片插進去。
鍋體發出“嗡”的一聲,像遠古巨獸的喉音。
倒計時停在 00:00:01。
黑暗再次降臨。
這一次,黑暗里有了風。風里有花椒香,也有江硯的聲音,他說:
“別怕,霧散了我就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