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椒上的裂痕
- 霧蝕重慶:他在記憶盡頭等我
- 何先生0211
- 2007字
- 2025-07-19 19:31:06
花椒躺在周遲掌心,像一粒被放大的心臟,表面皺褶里凝著紅油,晶片就嵌在最頂端那條裂縫里,薄得幾乎透明,卻固執地閃著藍光。林霧的指尖剛碰到它,晶片便輕輕“嗒”一聲,與鑰匙劃痕里的粉末合攏,嚴絲合縫,像兩片被歲月掰開的骨節重新長回一起。
“你來晚了三分鐘。”周遲說。他的聲音比上一次更低,帶著夜跑后的微喘,卻意外地沒有歉意。他把頭盔倒扣在鄰桌,頭盔里積了半指深的霧,晃一晃便蕩出細小波紋。
“你說第四片在花椒里?”林霧用指腹摩挲那粒花椒,辛辣味從裂縫里滲出來,嗆得她鼻尖發酸。
“準確地說,是在一只火鍋底料的麻袋里。”周遲拉開外套拉鏈,內襯口袋里掉出一張皺巴巴的運輸單,托運人欄打印著:兩江沸火鍋底料廠;收貨人欄卻潦草寫著“遲收”。日期是 2028年 9月 3日——江硯失蹤的兩個月后。
“我送快遞送到一半,麻袋突然炸線,底料撒了一地?!敝苓t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我蹲下去撿,花椒滾進排水溝,晶片就黏在上面。要不是我天生不怕霧蝕,大概當場就把它當垃圾掃了?!?
林霧沒接話。她盯著運輸單最下方的條形碼,被水漬浸得發毛,卻仍能掃出信息。終端“滴”一聲,跳出一段貨運備注:
“鴛鴦鍋專用底料,七味配比,嚴禁拆袋。如有破損,立即封存,聯系鏡淵后勤部。”
“鏡淵”兩個字像兩根冰錐,順著她背脊滑下去。她抬眼看周遲,第一次認真打量他的臉——淚痣的位置、眉峰的弧度、說話時左嘴角會先往下撇的小動作,和江硯像,卻又處處不像。江硯的輪廓更鋒利,像被嘉陵江邊的風長年打磨;周遲則帶著一種被實驗室日光燈泡過的鈍感,仿佛所有情緒都被削去了一度。
“你到底是誰?”她問。
周遲扯了扯嘴角,像是早猜到這個問題?!皟赡昵?,我在江北一家醫院的地下室醒來,病歷上寫著‘急性霧蝕后遺癥’,可我連一根頭發都沒掉。醫生說我腦子里有一段不屬于我的記憶,像寄居蟹硬塞進別人殼里?!彼噶酥缸约旱奶栄ǎ澳嵌斡洃?,是你的男朋友在切鴛鴦鍋的蔥,一邊切一邊說:‘花椒要選江津的,裂縫越深越麻,像記憶的傷口?!?
林霧的指尖顫了一下,鑰匙在掌心硌出紅印。她忽然想起江硯最后一次下廚,鍋底炒香花椒時,他確實說過同樣的話。那時她嫌廚房熱,把空調開到十六度,江硯笑著把她的手握在冰水里,說:“降溫最快的方法是讓記憶發麻。”
“所以,”她低聲說,“你是江硯的……備份?”
周遲聳聳肩,“我更愿意叫‘碎片收集器’。每找到一片晶片,我腦子里就多一段他的影子。等七片湊齊,他說——”他忽然停住,像是被什么掐住喉嚨,瞳孔里的淺金色倏地暗了一度。
“他說什么?”
周遲的喉結滾了滾,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讓我死透,或者讓我回來,別把城市一起拖下水。’”
銅鍋底的湯汁徹底涼了,表面凝出一層牛油皮,像一張封條。林霧把花椒連同晶片一起裝進真空袋,封口時發出“嘶”的一聲,像把某段呼吸掐斷。她起身,把鑰匙插進銅鍋側面的一個小孔——那是江硯當年親手打的“鴛鴦鎖”,說是防止她偷吃清湯里的竹蓀。鑰匙轉到底,鍋底忽然彈開暗格,里面躺著一張車票:
重慶北——重慶西,2035年 7月 19日 05:07,D2001次,二等座 07F。
票面被霧氣打濕,座位號卻用指甲重新刻過,變成了“07W”。江硯總愛把 F改成 W,說那是“霧”的縮寫。
“零區環線,”周遲瞥了一眼車票,“五點開出的幽靈列車,不在任何時刻表上。據說它只在霧最濃的時候出現,專門運送……記憶殘骸。”
林霧看了眼時間:04:52。她抓起外套往外走,周遲拎起頭盔跟上。兩人穿過霧氣彌漫的走廊,樓板在他們腳下發出空洞的回響,像走在某只巨獸的肋骨上。下到第三層時,周遲忽然停住,指了指消防栓上方的監控攝像頭——鏡頭被扭向墻壁,紅線卻亮著,像一顆偷窺的眼。
“有人在看我們。”他說。
林霧沒回頭,只是把耳機音量調大。江硯的呼吸聲里混入了新的雜音:列車進站的汽笛、鞋底踩過碎玻璃的脆響、還有極輕的倒數——“十、九、八……”倒數聲和周遲的心跳頻率漸漸重合。她加快腳步,幾乎跑起來。
04:57,他們沖出洪崖洞底層的大門,霧氣像潮水倒灌,瞬間沒過膝蓋。遠處,軌道高架上傳來金屬摩擦的尖嘯,一列通體漆黑的列車正緩緩滑入站臺,車燈只亮了一側,像被刀削去半張臉。車廂外壁噴著褪色的廣告語:
“記憶保鮮,就選鏡淵?!?
周遲把頭盔扣回腦袋,聲音從頭盔里悶聲傳出:“上車后別說話,列車員是霧做的?!?
05:00,車門打開,冷氣混著花椒味撲面而來。車廂里空無一人,座位上卻擺著七只空碗,每只碗底都刻著不同的坐標。林霧在 07W坐下,車票在她指間化成霧,滲進座椅織物。
05:03,列車啟動,窗外的洪崖洞迅速坍縮成一張二維剪紙,再被霧氣揉成灰白粉末。周遲坐在她對面,頭盔面罩上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05:05,廣播響起——是江硯的聲音,卻比記憶里多了一絲電流的沙?。?
“歡迎乘坐記憶回收專線。下一站:零區核心。請需要下車的乘客提前遺忘自己?!?
林霧的耳機里,倒數聲停在了“一”。
她抬頭,看見車廂盡頭的連接處站著一個人,白襯衫,袖口沾著火鍋油漬,左耳戴著骨傳導耳機,正對她微笑。
列車一頭扎進更深的霧里,像跳進了一口燒干了的鴛鴦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