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鴛鴦鍋
書名: 霧蝕重慶:他在記憶盡頭等我作者名: 何先生0211本章字數: 2523字更新時間: 2025-07-19 09:48:18
林霧把那張燒焦的照片塞進風衣內袋時,指尖沾到了一點晶片碎屑。碎屑像活物,順著指紋往皮膚里鉆,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不是冷,而是一種被窺視的錯覺。她甩了甩手,卻甩不掉那種“有人在記憶深處看我”的感覺。
扶梯盡頭,站廳的燈全滅了,只剩應急燈在頭頂幽幽閃動。霧氣像沒關緊的水龍頭,從天花板縫隙漏下來,落在瓷磚上,匯成一片反光的淺水洼。林霧的靴跟踩上去,發出“嗒”的一聲,聲音在空蕩的站廳里彈了兩下,又迅速被霧氣吸收。
她調出終端導航,輸入“鴛鴦鍋”。地圖跳出三個結果:一家倒閉的連鎖火鍋店、一個被標注為“高危”的零區坐標,以及一條十年前就停用的過江纜車線。林霧盯著那個“高危”坐標看了兩秒,忽然想起江硯以前總愛說“鴛鴦鍋是重慶的太極圖”,紅油與清湯之間,總有一條曖昧不明的分界線。
終端忽然震動,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發件人:未知;內容只有一張照片。照片里是一口真正的鴛鴦鍋,紅湯那半邊浮著一只金屬小盒,清湯那半邊沉著一把鑰匙。鍋底用紅油寫著一行字:
“第三片在鴛鴦鍋,但鍋已經不在原處。”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筷子蘸著湯底劃的。林霧放大照片,發現紅湯表面漂著幾粒花椒,其中一粒花椒的頂端,黏著半片晶片涂層——和她口袋里那粒碎屑形狀吻合。
她關掉照片,給周遲發消息:
【你在哪?】
消息前面立刻出現一個灰色感嘆號,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林霧咬了咬后槽牙,把終端揣回兜里,轉身往出口走。
閘機外,霧氣濃得幾乎有了重量。林霧把兜帽拉得更低,只露出一雙眼睛。她沿著千廝門大橋往洪崖洞方向走,橋面空無一人,霧氣在欄桿外翻涌,像一堵隨時會倒塌的墻。走到橋中段時,她聽見腳下傳來“咚”的一聲,像有什么東西撞上了橋墩。
她蹲下身,從欄桿縫隙往下看。江面漆黑,霧氣浮在上方,像一層厚棉被。聲音又響了一次,這次更輕,像有人在敲門。林霧從靴筒里抽出一根伸縮探桿,末端裝有微型聲吶。探桿伸到極限,聲吶回傳的畫面在終端上投出模糊的輪廓——一只銹蝕的鐵桶,桶口用鐵絲拴著一根尼龍繩,繩子另一端系在橋墩的鉚釘上。
她收回探桿,把繩子一點一點拉上來。鐵桶里灌滿了霧,桶底沉著一只塑料密封袋,袋子里是一小片晶片,比指甲蓋還小,邊緣呈不規則的撕裂狀。晶片表面刻著極細的紋路,像重慶老城錯綜復雜的街巷圖。林霧把晶片舉到眼前,霧氣立刻在它表面凝成水珠,水珠順著紋路流動,最后停在一處標記為“小什字”的點上。
她忽然意識到,這片晶片不是“第三片”,而是“第三片的一部分”。有人把它掰碎了,像撒拼圖一樣撒進城市的縫隙里。
鐵桶內壁用紅色油漆寫了一句話:
“鴛鴦鍋在霧里,霧在鍋里。”
油漆還沒干透,指尖一蹭就花。林霧把鐵桶倒扣在橋面上,桶底粘著一張被霧氣浸濕的紙條:
“想喝湯,先來找我。——遲”
字跡潦草,卻和快遞包裹上的“林霧親啟”出自同一只手。
林霧把紙條揉成一團,塞進兜里。她抬頭望向洪崖洞方向,那里的吊腳樓群在霧里只剩下鋸齒狀的剪影,像一排被啃過的骨頭。她想起江硯最后一次帶她去吃火鍋,就是在洪崖洞最頂層那家“兩江沸”。那天江硯點了鴛鴦鍋,清湯里下了竹蓀和蟲草花,紅油里下了鴨血和黃喉。吃到一半,他突然說:“如果記憶也能像火鍋一樣分層就好了,重要的放清湯,不重要的涮紅油。”
林霧當時笑他矯情,現在才明白,他早就把記憶分好了層。
她加快腳步,往洪崖洞走去。
吊腳樓底層的電梯已經停運,林霧從消防通道往上爬。樓梯間里堆滿廢棄的桌椅,空氣里混著霉味和火鍋底料的陳油味。爬到第五層時,她聽見樓上傳來“滋啦”一聲,像熱油倒進鍋里的聲音,接著是花椒爆裂的脆響。
她屏住呼吸,貼著墻往上走。第七層的防火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暖黃色的光,還有一股熟悉的香氣——牛油、豆瓣、花椒、姜蒜,混合著一點藥材的清苦。林霧推門進去,走廊盡頭的“兩江沸”招牌亮著,燈管缺了兩筆,“沸”字變成了“弗”。
店里空蕩蕩的,只有中間那口銅鍋在咕嘟咕嘟冒泡。紅湯與清湯的分界線比記憶里更鋒利,像有人用刀片劃出來的。紅湯里沉著一只金屬小盒,清湯里沉著一把鑰匙,和照片里一模一樣。
林霧走近兩步,鍋底忽然“啪”地炸開一個油花,油花濺到桌面上,凝成一行字:
“第三片在湯底,但湯底不是湯。”
字跡出現的同時,紅湯開始劇烈翻騰,金屬小盒被氣泡頂上來,盒蓋彈開,里面空無一物。
林霧伸手去夠清湯里的鑰匙,指尖剛碰到水面,整個鍋突然傾斜——不是人為的傾斜,而是空間本身在扭曲。銅鍋像一張被揉皺的紙,紅湯與清湯卷在一起,變成一只巨大的太極圖,把她整個人吸了進去。
失重感只持續了一秒。林霧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老舊的纜車里,車廂外是 1998年的重慶夜景——解放碑的霓虹燈還沒換成 LED,嘉陵江大橋上的車流像一串流動的糖葫蘆。纜車緩緩移動,玻璃上結著霧,她用袖子擦了擦,看見對面座位上坐著一個人。
是江硯。
他穿著七年前的白襯衫,袖口沾著一點火鍋油漬,左耳戴著和她同款的骨傳導耳機。他抬頭看她,眼神平靜得像一面湖。
“林霧,”他說,“你遲到了。”
林霧的喉嚨發緊。她伸手去碰他,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肩膀,像穿過一團霧。
“這是哪?”她問。
“鴛鴦鍋里。”江硯笑了笑,“或者說,是鴛鴦鍋的記憶層。你把第三片拼起來了?”
林霧搖頭,把兜里的晶片碎屑掏出來給他看。碎屑在她掌心閃著微光,像一顆將熄未熄的星。
“只有一半。”她說。
江硯的表情黯了黯。他伸手在空氣中劃了一下,纜車玻璃上立刻浮現出一張重慶地圖,上面用紅點標記了七個位置。
“七片,”他說,“七把鑰匙。你現在在第三把的‘記憶腔’里。”
林霧盯著地圖,發現七個紅點中有三個已經變成綠色,其中一個正是她此刻所在的纜車。
“誰把晶片掰碎的?”她問。
“我。”江硯的聲音低下去,“也是‘我’。”
纜車突然劇烈晃動,玻璃外的夜景像被水沖開的顏料,迅速褪色。江硯的身影也開始變淡,他最后說了一句:
“去找周遲,他知道第四片在哪。”
話音未落,纜車車廂炸開,林霧墜進一片純白。
她再睜眼時,發現自己跪在“兩江沸”的地板上,銅鍋已經冷卻,紅湯與清湯重新涇渭分明。鑰匙躺在她掌心,金屬表面多了一道新鮮的劃痕,劃痕里嵌著極細的晶片粉末。
店門被推開,風鈴叮當一聲。周遲站在門口,頭盔夾在腋下,頭發被霧氣打濕,貼在額前。他喘著氣說:
“我找到第四片了。”
他攤開手,掌心里是一粒花椒——花椒的頂端,黏著另一半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