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長河枯槁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幾乎要控制不住那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貪婪。掌中的雷光古冊流轉著驚心動魄的力量,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另一件東西死死攥住,仿佛最精妙的鎖鏈,穿透元嬰,釘入道心。
那本破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散架的《燭照經》!
“給老夫!”他喉中發出一聲獸性般的低吼,聲音嘶啞得刮人耳膜。屬于元嬰修士的磅礴意志,混合著探寶負傷后的戾氣,如同無形的巨錘悍然砸下!那股威壓并非只作用于軀體,更像萬載冰川降臨,強行侵入每一寸空間,要凍結精神,碾碎意志!司徒玄那點微弱的修為靈光,在這種力量面前連螢火都算不上,脆弱的肉身瞬間響起不堪重負的咔咔輕響,面皮更是迅速失去血色。
司徒玄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凝固,骨骼在呻吟,靈臺識海被蠻橫的灰暗與重壓覆蓋。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毀滅邊緣,一種更尖銳、更冰冷的刺痛猛地從丹田深處炸開!
那不是外在的攻擊。
是《燭照經》!
那被他死死捏在指縫里的破冊子,仿佛感應到了某種宿命的危機。指尖所觸的書頁,那無數繁復得令人絕望的古老紋路,驟然變得滾燙!那并非字面意義的灼熱,而是一種恐怖的吸力!他體內本就稀薄得可憐的真氣,像開閘的洪流,瘋狂地朝著書冊涌去,更可怕的是,這股吞噬力量仿佛洞穿了他的肉身,在瘋狂抽取他生機本源的精氣!
如同從虛無中響起的、飽含無盡滄桑與死寂的嘆息。
葛長河兇戾的表情驟然一僵。
那破舊《燭照經》封面之上,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沁出了一點墨跡。那墨跡渾圓、深幽、純粹的漆黑,仿佛剝離了世間一切光亮凝聚成的點。它緩緩地在粗糙的皮紙上暈開,如同生命般蠕動著,勾勒出一個極度簡化、又蘊含莫大恐怖的輪廓——
一只半睜半閉的眼睛!
就在這詭異眼睛成型的剎那,司徒玄識海轟然炸開!仿佛有一塊沉埋萬載的冰冷巨石被強行塞了進來,無數非人的意志碎片攜帶著亙古的寒意撞入意識!劇痛排山倒海般淹沒了他,鼻腔、嘴角瞬間涌出溫熱的液體,眼前炸開一片血色的光暈。
但這撕裂靈魂的沖擊,也帶來一線清晰的軌跡!
非是他主動推演,而是這殘經在被動感應到足夠強烈的因果殺劫時,自動以榨取他性命的代價,瞬間窺見了劫起之處最“直接”的“因”,并將這“果”強塞給他!
腦海中炸開的畫面碎片:
【礦洞深處無人角落,三天前他順手在巖壁最潮濕處抹掉的那一小團苔蘚時無意帶起的泥土?!俊灸嗤令w粒滾落,其中一粒,恰好壓住了一株“噬心冰紋草”正在微拱出土的幼嫩氣根。三天,恰巧是一個關鍵的靈植生長輪轉周期中斷點?!?
【此刻,那株原本應該旺盛綻放、散發冰冷靈息以混淆某種高階符陣感知的噬心冰紋草,因為那微塵般的阻斷,恰好處在最衰弱、對外界靈力波動最為敏感也最抗拒的臨界狀態!其根須末端,正對著上方不遠處……葛長河腳下一個隱蔽的古符文凹槽!】
一切的碎片在電光石火間整合、碰撞、點燃!
代價的利齒更深一步啃噬著臟腑,司徒玄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但他竟在那毀天滅地的元嬰威壓和噬經劇痛的雙重夾擊下,掙扎著抬起一點手臂的殘影,不是指向葛長河,而是指向了葛長河腳下那片碎石覆蓋的地面!
他用盡最后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字,微若蚊蚋,卻因劇痛而格外尖利,帶著瀕死般的扭曲:
“雷!”
這個字出口的瞬間,司徒玄像斷線的木偶般整個人向后直挺挺地倒去,連帶著背上那筐剛鋪完還沒捆緊的除障草嘩啦散開,青澀的草藥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葛長河狂怒與貪婪交織的眼神在聽到這聲嘶啞尖鳴的“雷”字時,驟然收縮成冰冷的針尖!作為符陣宗師對靈力流動極端敏感的直覺瞬間蓋過了殺意。元嬰修士的靈覺何其恐怖?無需思索,“雷”字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激起了他神識最深處關于腳下這片上古符陣遺跡的每一個細節!
腳下那片亂石,一塊半埋在土中的菱形石塊邊緣,幾道細若發絲的刻痕在潛意識里瞬間放大!不是攻擊陣紋,是……是某種古符陣對特定靈植氣息周期循環時極其微弱的“安撫”回路的關鍵節點!
而這節點之上本該存在的氣息……被阻斷了!一股微弱卻極其倔強排斥的、屬于“噬心冰紋草”在衰敗期才特有的“戾氣”剛剛勃發!
“滋——嗡——!”
就在葛長河這念頭閃過的萬分之一剎那,他手中緊握的那卷雷光古冊,其包裹書脊的一縷由純粹“引煞驚雷”凝結成的紫色符箓絲線,因感受到主人心念劇烈波動激發的靈力震蕩,被下方那符文節點狂暴排斥的“戾氣”猛地一沖,自身蘊含的霸道雷煞不受控制地暴動了一瞬!
這一點微不足道的雷煞靈力失控逸散,如同燎原前最后濺出的星火,被下方那個感應靈力平衡而設計的古老符文凹槽瞬間放大、轉化!
整個峽谷絕壁似乎都輕輕震顫了一下。
并非驚天動地的爆炸。
葛長河腳下那片被他踩踏的石塊,無聲無息地化為了最細膩的粉末,仿佛被某種極致侵蝕的力量從世間抹去。一個碗口大小、深不見底的黝黑孔洞驟然出現!
那孔洞之內,一股難以言喻的灰暗氣息——非毒非瘴,卻帶著消磨萬物存在痕跡的詭異力量——如同沉睡萬載的遠古邪龍睜開了一只眼睛!灰氣后發而先至,竟無視了葛長河元嬰境界的護體靈光,直接纏繞上他握著古冊的右手小指!
噗嗤!
一聲輕如敗絮撕裂的聲響。
一小截帶著指環、皮膚枯槁的手指連同那卷雷光寶冊的一小片書頁碎片,無聲無息地從那黝黑洞口的邊緣滑落,徑直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瞬間被吞噬消失。
而葛長河那只小指原本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斷口處竟平滑如鏡,沒有任何血液噴濺,甚至皮膚骨骼都在瞬間呈現一種灰敗的、仿佛被抹去了生機的腐朽石質紋理!一股陰寒刻骨、瘋狂磨損精魂根基的劇痛感順著斷口瞬間蔓延而上!
“呃——?。。?!”
葛長河發出一聲遠超之前負傷時的痛苦嘶吼,那吼聲已非人聲,帶著元嬰本源受創時神魂層面的尖嘯!他身形暴退,周身青光狂涌,層層疊疊的守護符印從體內炸開,瘋狂沖刷抵御著那縷纏繞上來的灰敗死氣!
倉惶間,他另一只完好的手凌空一抓,殘余的幾卷玉簡和器物虛影被強行收回袖中。目光猛地掃向地上氣若游絲、七竅流血、眼看就要斷氣的司徒玄,那眼神里滔天的怨毒簡直要凝成實質!
殺!一定要將此獠挫骨揚灰,魂魄永鎮雷火煉獄!
可他這口怨氣與殺機剛起,那被他死死捏在指間、幾乎被忽略掉的破書《燭照經》,那封面上的墨跡眼睛猛地扭曲了一下!一股更加致命、更加冰冷的抽吸力量狠狠撞向司徒玄已然油盡燈枯的身軀!
噗!
司徒玄猛地弓起腰背,如同離水的魚,大口噴濺出的鮮血不再是鮮紅,而是呈現出一種可怖的、帶著內臟碎塊的暗紫污血!那血塊濺在冰冷的碎石上,竟如同強酸般發出細微的“嗤嗤”聲,升騰起令人作嘔的氣味!他身上的生氣瞬間跌落到連凡人都不如的谷底,身軀開始不由自主地痙攣,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蟲在蠕動。
一種大恐怖驟然攥緊了葛長河的心神!殺意引發的《燭照經》更強烈反噬,竟要以這螻蟻的徹底崩壞為引,再次撬動此地恐怖的未知劫難!這半冊殘經,根本就是無法揣度的詛咒!
葛長河那只斷指處傳來蝕骨吸髓的劇痛在瘋狂提醒他此地的詭譎和不可控的代價。比起這個注定被殘經榨成空殼的倒霉鬼,他自己剛得的傳承和重傷的本源才是根本!
“孽障!老夫……”葛長河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磨出來,滿含不甘到極點的怨恨,卻終究不敢再引動更可怕的因果。他怨毒地剜了地上只剩一口氣的司徒玄最后一眼,仿佛要將那張臉刻入輪回深處。隨即裹著翻騰的青色煞云與壓抑到極致的痛呼,化作一道暗淡不少的遁光,朝著宗門主峰方向電射而逃,背影甚至帶著一絲倉皇。
…………
絕壁幽壑深處,死寂重新籠罩,唯有核心符陣的光幕在遠處無聲扭曲變幻。濃重的血腥和草藥辛辣的氣息混雜著,在寒冷的谷底彌漫。
司徒玄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碎石和散落的除障草上,身體輕微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帶出點點暗紫色的污血。他像一件被徹底玩壞、隨意丟棄的破爛人偶。
不知過了多久?;蛟S只有半刻鐘,或許已是一個時辰。
一個微弱的意識,如同從最深、最冰冷的海底艱難掙扎上浮的氣泡,終于撞破了一片渾噩的黑暗。司徒玄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峭壁嶙峋的灰巖縫隙中透下的一線陰天寒光。劇痛不再是排山倒海,而是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啃食五臟六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內撕裂的痛楚。喉嚨里滿是腥甜的阻塞感。
但,他醒著。
他看到了視野上方那嶙峋、冰冷、布滿了歲月刻痕的峭壁巖石。
“呵……”一聲如同老舊風箱漏氣般的低笑從他破損的喉嚨里擠了出來。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只有一種近乎荒誕的疲憊。
“運氣……真他娘的差啊……”他喃喃,每個字都帶著血沫摩擦出的細響,“又差……又好……”
差的是,賭了半條命點化那老怪物破局,反手就被元嬰的貪婪碾過來,差點真成了殘經啟動的祭品。好的是……到底還吊著口氣沒徹底死透。
司徒玄艱難地轉動眼珠??吹搅俗约喝釉谝贿?,沾染了大片黑紫色血跡和泥污的破舊書冊——《燭照經》。封面那墨痕勾勒的詭異眼睛似乎褪去了神異,變得暗淡模糊,如同孩童的拙劣涂鴉。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每一次彎曲都傳來鉆心的劇痛和來自骨髓深處的虛弱感。指尖觸碰到粗糙的書頁邊緣,那里沾了一點他剛噴出的、暗紫色的血污。
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聯系感傳來。他“聽”到了這半冊殘經在此刻沉寂狀態下,一個如同饑餓本能般傳達的模糊信息:【煞…結…】
司徒玄布滿血絲、腫脹的眼皮微微瞇起。煞結?先前強行發動殘經,抽取的是生機。那么彌補……需要用“煞”?結合剛才那老怪手中雷光古冊引煞化雷……
他舔了舔干裂帶血的嘴唇,又牽動了內腑的疼痛,嘴角抽搐了一下,卻沒發出痛哼。
“養書……比養媳婦還金貴啊……”他低聲咕噥,像在講一個凍僵了的冷笑話。聲音嘶啞含混,“下次…換個人訛行不行…”
谷底死寂。只有他斷續的喘息和遠處符陣光幕輕微流轉變幻的聲響。頭頂那一線慘淡的天光,如同冰冷審視的眼睛,照著下方這具氣息奄奄、卻終究沒有徹底熄滅的軀殼。
司徒玄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脖子,側過臉,將冰冷的石面貼在滾燙的額角,試圖汲取一點點涼意。目光沉沉地落在散落在身邊幾株帶著根須的噬心冰紋草上——方才葛長老斷指的源頭。草根處還殘留著被特殊力量腐蝕后枯槁的氣息。
“這筆賬…”他對著空氣低聲說,眼皮沉重地搭下,疲憊如潮水般再次涌上,“小本本…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