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狂怒,終于在黎明將至前耗盡了最后的力氣。雖然天空依舊陰沉如鉛,厚重的云層低低壓著,但傾盆之勢已轉為綿密的雨絲,淅淅瀝瀝,帶著深秋的寒意,洗滌著被肆虐了一夜的小縣城。
張大爺佝僂著背,穿著那身洗得發白、印著“環衛”字樣的深藍色雨衣,推著吱呀作響的垃圾車,沿著濕漉漉、空無一人的街道緩慢前行。竹掃帚劃過積水的路面,發出單調而疲憊的“唰…唰…”聲。冰冷的雨水順著雨帽邊緣滴落,鉆進他粗糙的脖頸里,帶來一陣陣寒意。他呼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團團白霧。
又是一夜未得好眠。老伴的風濕痛犯了,哼哼唧唧了一宿。天未亮,他就得頂著冷雨出門,清掃昨夜風雨打落的殘枝敗葉。肚子空空,又冷又乏,只想快點掃完這片,去街角老王頭那兒買個熱乎的菜包子墊墊。
就在這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卻又霸道絕倫的奇異氣息,如同無形的鉤子,猛地穿透了冰冷的雨幕和潮濕的空氣,毫無預兆地鉆進了張大爺的鼻腔!
“嗯?”張大爺渾濁的老眼抬了抬,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他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
那氣息……是什么?
初聞,像是最醇厚濃郁的老母雞湯熬足了十個時辰!那脂香,厚重得仿佛能糊住人的心口!
再一嗅,不對!又像深海里的極品干貝、鮑魚在烈陽下曬出的、濃縮了海洋精華的霸道鮮甜!直沖天靈蓋!
細品之下,竟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雨后深山松林里剛冒頭的菌子清香!以及一種…一種他活了大半輩子、嘗遍小城館子也從未聞過的、仿佛能喚醒靈魂深處饑餓本能的、純粹的“鮮”之真諦!
這香氣太霸道!太復雜!太……勾魂攝魄!
它無視了雨后街道潮濕的土腥味,無視了垃圾車散發的微酸氣息,甚至無視了張大爺腹中的饑餓和身體的寒冷,如同一只無形的手,精準地攥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張大爺推車的動作僵住了。他茫然地左右張望。空蕩的街道,緊閉的店鋪門臉,只有雨絲無聲飄落。這香氣……從哪兒來的?像是做夢一樣不真實。
可那香氣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濃郁!如同一條看不見的絲線,在冰冷的空氣中蜿蜒、牽引!
他像著了魔,鬼使神差地推著垃圾車,循著那香氣的源頭,一步一步,偏離了清掃的路線。竹掃帚拖在地上,發出無力的摩擦聲。
最終,他停在了一扇巨大的、沾滿水漬、顯得破敗而沉重的玻璃門前。
門楣上方,殘缺不全的霓虹燈管,艱難地閃爍著“桃?山莊”幾個模糊的字樣。
香氣!
霸道絕倫的香氣!
就是從這里!
從那緊閉的門縫里!
從那死寂、破敗、如同被遺忘墳墓般的“桃源山莊”深處!
源源不斷地、洶涌澎湃地滲透出來!
張大爺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著。他丟開掃帚,像被磁石吸引般,一步步走到門前。布滿老繭、凍得通紅的手,用力按在冰冷的玻璃上,貪婪地、近乎將整張臉都貼了上去,用力地嗅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劇烈的起伏!那香氣如同實質的瓊漿,順著鼻腔直灌入肺腑,再沖上腦門!勾得他肚子里的饞蟲瘋狂扭動,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瞬間盈滿了口腔!
“神…神仙湯…這…這是神仙湯啊!”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干澀顫抖。活了六十多年,清貧寡淡,他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此勾魂奪魄的香氣!這香氣,讓他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疲憊,甚至忘記了街角那熱乎的菜包子!
就在張大爺被這異香勾得魂飛天外、恨不得把鼻子嵌進門縫里的時候——
吱呀!
一聲輕微而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山莊那扇沉重的玻璃門,竟被人從里面拉開了一條縫隙!
伴隨著門縫的開啟,那原本只是絲絲縷縷滲透的霸道異香,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熔巖,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轟然噴涌而出!瞬間化作一股濃郁到化不開、醇厚到令人窒息的香霧洪流,劈頭蓋臉地將門外的張大爺徹底淹沒!
“呃啊!”張大爺被這突如其來的、濃郁了百倍的香氣沖擊得一個趔趄,連退兩步,差點坐倒在地!他瞪圓了渾濁的老眼,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地盯著門內!
門內,昏暗的光線下,站著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那人穿著洗得發白、沾滿油污和不明污漬的廚師服,身形單薄得如同紙片,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干裂發紫,眼窩深陷,布滿了蛛網般猙獰的血絲。頭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整個人散發著濃重的、混合著血腥、汗臭和極致疲憊的氣息。他扶著門框的手,布滿了細小的傷口和油污,還在微微顫抖著,仿佛隨時會倒下。
正是陳天!
他強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想出來透口氣,想看看這霸道的香氣是否真如他所想,能穿透這冰冷的雨幕。門剛拉開一條縫,刺骨的寒風夾雜著雨絲撲面而來,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劇烈地打了個寒顫,眼前陣陣發黑。而門外,一個穿著環衛雨衣、滿臉震撼和貪婪的老頭,正死死地盯著他……或者說,盯著他身后那香氣的源頭!
四目相對。
一個瀕臨崩潰,眼中燃燒著最后的瘋狂火焰。
一個被異香勾魂,眼中只剩下對極致美味的原始渴望。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張大爺的目光,艱難地從陳天那張慘白疲憊的臉上移開,越過他單薄的肩膀,死死釘向山莊深處那昏暗的、香氣最濃郁的方向!他的喉嚨里發出“咕咚”一聲巨大的吞咽口水聲!
下一秒,這個一輩子老實巴交、省吃儉用的環衛老頭,做出了一個讓陳天做夢也想不到的舉動!
他猛地低下頭,那雙布滿老繭、凍得通紅的手,顫抖著、急切地在自己那件深藍色環衛雨衣的口袋里瘋狂摸索!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破舊的、卷成一團的黑色塑料袋。他哆嗦著手指,一層層剝開那油膩的塑料袋,露出里面幾張皺巴巴、沾著油漬和汗漬的零錢——幾張十塊,幾張五塊,幾張一塊,還有幾枚鋼镚。
他看也沒看,一把將手里所有的錢,連同那個破塑料袋,猛地塞向門縫里搖搖欲墜的陳天!布滿皺紋的臉上,因為極度的渴望和一絲窘迫而漲得通紅,聲音嘶啞、急促,帶著近乎哀求的顫抖:
“老…老板!開…開張了?這…這湯…這神仙湯…賣…賣嗎?!”
他死死盯著陳天身后那香氣的源頭,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驚人的光芒:
“給…給我嘗一口!就一口!這些…這些錢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