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薛可用一如叛逆的老少年，當夜坐高鐵跑到濱海新城，約會李魚了。

他并沒有把和老婆的糟糕關系向李魚訴說。李魚似乎也對此不感興趣，哪怕薛可用跟一只狗結(jié)婚，她要的是薛可用這個人。

他找了家民宿住下，周一那天以身體抱恙為由跟領導請了假。

情人如魚。兩天里，他在床上捉魚，下床給魚做飯。他會做色相很好的紅燒肉，張口即來各派詩人的詩，但隔壁住著詩人是個笑話，薛可用把古詩新解，當成笑話說給李魚聽。

平時他在單位里，作為副手，還是有些夾著尾巴做人的。這兩天里，他把一個中文系高材生的底蘊外加一盤盤好吃的菜，喂給了李魚。

而李魚也向他露了一些小小內(nèi)幕。

當年那個貧困小山村，李魚是大隊書記的閨女，別人吃糠咽菜，她能吃上大白饅頭，偶爾得到額外的糖果。薛可用他們來采風時，李魚混進了窮孩子的隊伍湊數(shù)，她就被薛可用的眼眼睛一下捕捉到了。

她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緣分。

薛可用說：他被小女孩那種凜然的倔強的氣質(zhì)所吸引。他認為那是天生的。當然那種天生有祖輩優(yōu)秀基因的顯現(xiàn)。世界上最難管的是那類人呢？是窮人，而成為窮人的頭是了不起的，比如歷史上農(nóng)民起義的領袖，陳勝吳廣就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所以呢，李魚的爹是窮人的小領導，才造就了不同氣質(zhì)的李魚。

他又說，他當年是村里好多年才出來的一個大學生。他五代之上的一個爺爺，當年是秀才。雖然考了十年終成秀才，但十年堅持也不是一般人能堅持的，到了薛可用這里，是秀才爺爺?shù)膬?yōu)秀基因進化后的顯現(xiàn)，他不但天資聰穎，而是吃得了一般人吃不了的苦。所以窮人家的孩子，一旦有機會看見世界，世界必將是他們的。

他發(fā)表的這番慷慨陳詞，既是對年輕的李魚說的，又是對虛擬的宋美麗說的。

宋美麗當年和他結(jié)婚，心里有下嫁的高傲。薛可用時常想，你驕傲啥呢，長相扔人堆里認不出來，啥技能也沒有，你要是有個農(nóng)村老爹，媒人都懶得上門提親。重要的是，這么丑的女人還不自愛。

他心里沒她。但她是一個陰影。

他對李魚說，以后爭取一個月來濱海小城跟她見一次面。

李魚吃吃地笑著，說一個月來一次，你不叫薛可用，叫薛姨媽。

薛姨媽是紅樓夢里薛寶釵的媽媽，薛可用在李魚那里忽然穿了馬甲，從此以后叫薛姨媽。

李魚笑完，又說：周末有空的話，我可以坐高鐵到A城，新干線的13樓，那里可以筑巢。

新干線所在位置比較隱蔽，13樓又是頂樓，的確是約會好去處。

薛姨媽聽了，對李魚說：傻丫頭，到了A城來，就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了。此事從長計議。

2，

周一深夜，瀟灑過后的薛可用回到小城。

他認為文章的妙處在高潮處結(jié)尾，和年輕女人的愛情，也在愉悅的高點離開。再拖拉幾天，他的身體受不了，他的口袋也會變瘦。

兩天逃離，他的負能量經(jīng)過得到了釋放，盡管身體疲憊，但心里刮著愛情的春風。

家里黑著燈。娘倆都不在家，想必晚上回了A城娘家。

客廳的電視柜上，有個一家三口的合影照，不知怎的，被放到重要位置。薛可用歪在沙發(fā)上，一眼就看到。

那時候，女兒小敏才三歲，剛上幼兒園小班。孩子在他們中間，一看就是爹的翻版，秀氣靈氣。仿佛旁邊的女人不是孩子的娘。

照片上宋美麗仿佛在問：你浪的時候想著小敏了嗎。

薛可用有些慚愧。他和李魚在一起浪的時候，的確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他身上有一種超能力，就是暫時關上那扇門，打開另一扇窗，只貪慕眼前的風景。

薛可用于是跟小敏打電話。

小敏匯報在姥姥家呆著。電話里，女兒表達了對父親的關心。薛可用也演出了這兩天跟領導在前線鬧革命的光輝形象。

小敏說明天她就會返校，系里要組織一個辯論賽，選拔優(yōu)秀的選手跟外校比賽。她想試一下。

看來女兒并非抑郁癥，不過是小女孩的小情緒而已。李魚比小敏大一歲，更像野草一樣蓬勃，而女兒就是溫室里的一朵花。

巧的是，李魚也說他們系里要組織辯論賽。

3，

第二天早上，薛可用要去上班。

剛打開樓道門，一個人闖進來，差點跟他撞個滿懷。

一看，居然是宋美麗。

薛可用隨口問了句：干嘛呢。

問完又后悔，那晚兩口子剛干了一架，自己這回又舔狗了。

宋美麗也順口回復一句：拿點東西。

宋美麗腦子不好使，經(jīng)常丟三落四，這些天回娘家住，估計是有什么東西忘在這個家里了。

一大早遇見宋美麗，就像站在樹下被鳥屎擊中，有些不吉利。

小區(qū)離單位不算遠，薛可用喜歡走路上班。

剛出小區(qū)門口不遠，路邊停著的一輛車突然打了喇叭。薛可用對這種不文明不禮貌的行為表示嗤之以鼻。

車上下來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原來是劉大吹。

劉大吹恭恭敬敬問：薛經(jīng)理，早。腦袋好了吧。

薛可用的額頭依舊有紗布。還要過兩天才能拆補丁。

薛可用：好多了。你有事嗎。

劉大吹：沒啥事，就是你老婆今早搭了我的車子，說是回家拿點東西，我好事做到底，等她一會兒。沒成想正巧遇見你。要不是這么巧，有件事我還忘了呢。

薛可用：啥事。

劉大吹：你去找靜靜了，我?guī)湍惆扬堎M結(jié)賬了。

薛可用：你還真結(jié)了？小敏媽沒去結(jié)賬嗎。

劉大吹：小宋說你是家里管錢的，她結(jié)不了。總不能讓老太太結(jié)吧，我就先墊上了。

宋美麗被人叫小宋。薛可用聽了甚別扭。

一大早有人來要錢，薛可用更感覺晦氣。但劉大吹也是土老巴子出身，錢上急。說話間把飯費單子遞過來。

薛可用拿著單子，退到墻邊看。

齊頭齊臉一千塊。薛可用覺得有貓膩。

劉大吹：花了八百零八，飯店抹了八塊的零頭，算八百，我磨了嘴皮子讓服務員湊了整開發(fā)票。你給我八百就好。

薛可用表示報銷出來再給。他還要趕著上班呢。

劉大吹笑著說：薛經(jīng)理啊，我可是拿工資的小老百姓，到處給人墊錢，兒子念書，老婆沒工作，都快揭不開鍋了。

薛可用心里很煩躁，一大早被人堵著要錢。好像包工頭欠了農(nóng)民工的薪水，可自己是堂堂科級干部，丟不起這個人。于是掏出錢包來。

薛可用一張票子一張票子地遞給劉大吹。他用這種方法，表達自己的不滿。他認為劉大吹從上次隨禮200就看出來，沒把他這個蘿卜放埂上。

最后一張票子，忽然從薛可用手里脫落，隨著早晨的風起舞，到了馬路上。

劉大吹去追那票子。票子翻騰著，一下到了從宋美麗腳下。她已經(jīng)拿了東西出門，一腳踩住了那百元大鈔。

宋美麗撿起票子，對著劉大吹開玩笑：這是一大早給我發(fā)紅包嗎。

薛可用從來不知道老婆開起玩笑來一臉明媚。

財迷的劉大吹開玩笑說：拿著，買糖吃。

宋美麗沒有拿到自己腰包里買糖吃。而是撿起來還給了劉大吹。

薛可用扭頭走了。

4，

薛可用下班后照常回家。

小敏已經(jīng)返校，家里就他和宋美麗兩只怨鳥，他們吃飯后各自回房。早上，他以為自己醒得很早，想去占領廁所陣地，推開門，看見宋美麗把褲子褪到腳邊，露出粗壯的一團。他趕緊閃出去，奔向小區(qū)的公廁，去問候清晨公廁里的第一波耗子。

他因為有了愛情，有了李魚，心里的帆有力量迎著婚姻生活的冷風。

但很快有一件事令他不舒服。

那張飯費單子出了問題。

單位里的潛規(guī)則就是都有小金庫，但因為薛可用和一把手關系緊張，動用不了小金庫，發(fā)票經(jīng)一把手簽字后拿到總公司財務去報銷。總公司財務發(fā)現(xiàn)飯費單子是假發(fā)票。雖然數(shù)額不大，但問題嚴重。查來查去，查到薛可用頭上。

薛可用坦言自己并不知道假發(fā)票的事，但是真在XX酒樓招待過廠家。

總公司正在響應上面的號召嚴打財務發(fā)票弄虛作假。薛可用的這張飯費單子，就成了替罪羊。查到酒樓去，發(fā)票根本不是酒樓開的。順便查出薛可用并非招待公家人員這事。

薛可用表示退還一千塊錢，深入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才算有驚無險地過去這件事。

事后，薛可用找劉大吹算賬。

劉大吹發(fā)誓說，給他吃個豹子膽，他都不敢弄虛作假，他替人作嫁衣裳，堅決不背黑鍋。

這件事云里霧里。好在數(shù)額不大，對薛可用的仕途也沒啥影響。但薛可用心里，從此跟劉大吹結(jié)下了梁子。